“回来了!”已经许久未练功的冯京莲唯一值得炫耀的,就只有比常人好一点的耳力。
才说完,水禺的身影由暗处现身,手中紧紧抱着装有太平公主首级的箱子。
“快打开!”冯京莲小跑步到他面前,急切的催促。
“慢着!”仲孙袭喊道。
下一瞬情势起了变化——水禺一手抱着箱子,另一手举着刀,和手里多了一把刀的仲孙袭一并挡在她面前,在她眼前除了两个男人的背影外,在场者还多了一个人。
雍震日的轻功向来是武馆内最强的,在他成为校尉之前,也曾做过探子,擅长不被人发现地跟踪别人,只是这次他万万没想到会跟踪到认识的人。
“仲孙?”雍震日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这幢位于长安,从外观可以判定里头住的非官即贵的府邸里,仲孙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见熟悉的声音,冯京莲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下意识往水禺和仲孙袭的背后缩。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向皇上建议调雍震日回京的这件事,应该只有她和皇上两个人知道,他不可能会知道,更没道理出现在她的别业里!
她不自觉地抓住仲孙袭的衣裳,发起抖来。
仲孙袭能感觉冯京莲在他背后寻求庇护,知道她不想被雍震日发现,遂道:“我在这户人家当护院,你怎么会在这里?”
水禺对仲孙袭和雍震日认识的事似乎没有半点疑问。他早习惯在冯京莲底下做事不需要有疑问,即使知道自己的主子女扮男装,他也不意外。
“我追着他来。”铁灰色的眸子转向水禺手上抱着的箱子,雍震日严肃地开口,“他拿了重要的东西,必须归还。”
闻言,冯京莲震愕不已。
派水禺混进行刑的人里乘隙杀了太平公主是她的计画,可她怎么也没料到皇上会派雍震日去执行赐死太平公主的圣旨。
不行,得先想办法让他离开!
拿了主意后,冯京莲深吸了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绪,伸指在仲孙袭的背后写了些字。
仲孙袭正思索着该怎么做才能让雍震日不再追究箱子的事,冯京莲已经暗暗告诉他先赶走雍震日。
“你应该是搞错了,他是奉我家大人的命令去办事情,才带回这口箱子。年时,你会不会是在半路追错人了?”他照着她的意思先否认。
“仲孙,说谎也要打草稿,你看看他身上的穿着,难道不觉得跟我很像?”会让仲孙袭说出如此蹩脚的谎言,定是情况非常不妙。
雍震日观察着站得直挺的两人,蓦地注意到在他们之间多出一只黑靴,证实了他的怀疑——当他追进这座大宅时,隐约听见了一道声音喊“快打开”,他猜想那就是他们的“大人”。
“喔,这是为了方便,毕竟长安有宵禁时间,这个时候还在外面走动,难免不太方便,所以……”仲孙袭的言词闪闪烁烁。
“仲孙,这可是皇上直属家兵才会穿的,掏掏耳朵打断他的话,故作一派轻松自在,照你这么说的话,他是到皇宫去办事了?”雍震日等着他们放松。
“咦?是这样吗?凡轩,你去哪儿弄到这一套衣服的?下次借我穿穿。”仲孙袭聪明地不说出水禺的名字。
“是这样吗?仲孙,不如让我好好看看——”雍震日以吊儿郎当的态度,学他说话的语气,眨眼的工夫,人已经落在他们身后,“你身后的人是……你?!”
雍震日这次真以为自己看走眼了!
冯京莲以同样的眼神瞅着他。
“唉……糟了。”即使全神戒备雍震日的举动,还是比不上他的速度快,仲孙袭低喊糟。
刹那间,他们仅仅凝视着彼此,都想问对方为何会出现。
好半晌,冯京莲先开口:“都退下吧。”
雍震日注意到她口气里的权威感,仲孙袭也在她的命令下顺从离开。一个念头闪过心底,他想自己知道太平公主口中的“他”是谁了。
会无条件那么做的人,怎么可能是素不相识的人?但若非亲眼见到,他又怎么会想到是她呢?
她应该一直在家乡才对,应该在那儿等着他回去啊!
“如果我没猜错,是你要公主的首级。”雍震日说,望着她的眼神高深莫测。
冯京莲已经不若适才带着兴奋的浮动,反倒显得有些颓丧和无奈。
想不到她权谋算尽,最后竟发生这种意外。
“你怎么……不,皇上怎么会派你去行刑呢?”她喃喃问。
“你怎么会在京城?”他觉得自己必须一步一步才能慢慢拼凑起事情的原貌。
“你们离开家乡上战场后隔一年,我就上京了。”事到如今,她也不想瞒着他了。
最初瞒着他,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却落得带给他伤害的下场;之后瞒着他,是了解了在这个黑暗的宫廷里,不能让人握有把柄和死穴,而她的罩门是他,既然要让别人不知道,就得连他一起瞒到底。
而现在,纵使知道不摊牌不行,还是想瞒着他——她早已不在他们曾经坚持的正道上了。
为何会被他撞见她最残忍残酷的一面?难道说,这正是反噬有恩于她的太平公主的报应?
“也许你没听过‘冯守夜’这个名字,但这是我现在的名字;你可能也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来做了什么,可见到眼前这个景象,我想不难猜。”冯京莲说着,强撑起一张无所畏惧的面容。
明天,皇上将要论功行赏了,这是她摆月兑太平公主的阴影后,靠自己的谋略,辛苦了两年多得到的晋升机会,即使是他也不能阻止。
“我要听的不是这种谁都可以给的解释!”雍震日低吼。
就连面对他,她都能用如此不在意的态度敷衍吗?
冯京莲被他狂暴的一面吓了一跳。
不是没碰过脾气大的人,但他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却是第一次。
双手交握放在月复前,她勉强自己装出没事的模样,掩饰惊吓后冒出的委屈,缓缓地诉说:“十二年前——”
雍震日冷着一双眼,听她简单叙述了十二年来经过的事情,外表看起来冷静的他,心里一片慌乱。
他还想着要快点回到她身边,只有她身畔的位置能帮助他找回平静,而今看来,她却是带给他最大惊吓的人。
“太平公主死前,说了帮助我达到今天这番成就的另有其人,那也是你吗?”他蹙起眉心她说了自己做过的恶事,却绝口没提这件事。
冯京莲不敢说。
那些他一心认为是靠自己努力所打下的成就,竟是靠她在背后推波助澜,这说出来,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于是她只能这么说:“权力往往伴随着随心所欲,这是我在公主身边当个策士十二年来所学到的。”
“难道你认为我在乎这些吗?我看起来像是在乎名声,在乎薪饷,在乎地位的人?!”雍震日激动的说完,猛地想起前年他们见面时,她说过的话。
我知道这么说很自私……但是只有你,请你千万要活下来……其他的人如何我都不管了,只有你……拜托!
当她说出这话时,他就该察觉她的改变。
她没有要他顾好所有人,仅仅要求他活着,这么大的不同,他当时为何只在乎她的眼泪而没有发现?
蓦地,冯京莲发出笑声,仿佛听了好笑的话,片刻才制住嘴边的笑。
“我啊,其实认为这个国家怎样都可以,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但是我想要守着你的后方啊!当年张易之把你打得遍体鳞伤,也把我打清醒了。无论我们会不会去招惹别人,只要在利益相冲突的情况下,还是会被牵扯进来,如果我当时不是个宫女就好了,如果我更有权势更有力量,你也不会受伤……我一直是这么想的。经过这么多年,也没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