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做他这一途的……不,或者说任何口袋里有几个铜钱的都会注意执政者的动向,要了解他们的作风,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如何逢迎讨好,才不会马屁不成拍到马腿,这些都是他们注意的重点。
蔺千禧是聪明人,他不像那些一听见新官上任就赶着来拍马屁的人,反而先花了一个月观察雷观月的作为,认为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才前来拜访。
“什么都可以。”蔺千禧不是客气,而是没打算吃喝雷观月提供的任何食物。
雷观月看穿这一点,还是吩咐严长风去准备,不过他有预感,蔺千禧不会久留。
“不知蔺爷此雷前来,有何贵事?”雷观月不想迂回,也懒得敷衍,直接问。
闻言,蔺千禧低低的笑了,笑声温醇,犹如美酒,笑容却没有同样的感觉,显得有些不搭调。
“瞧雷大人的说法,仿佛蔺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相求才来的。”
“即使有事相求也无所谓,身为官员,为民尽心尽力是应当的。”不过他讨厌尽“利益往来”的心力而己。
“喔,即使蔺某说,想买下整个坊?”蔺千禧姿态优雅地打开严长风送上的热茶杯盖,像是做给他看,并没有真正喝下。
雷观月不动声色,“大唐之下的百姓是皇上的子民,大唐之下的国土也是皇上威泽的象征,我仅仅一届受禄于朝廷的官员,却也了解国土并非能轻易在你我口中言卖的。”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想雷大人应该耳闻我蔺城之大,靠得正是阻断衔道,封锁巷曲巩固的,这一切自然不是蔺某说了算,前任府尹也帮了不少忙。”蔺千禧维持同样的笑容,充满暗示性地说。
来了,就跟其他人一样。
又到了选择的时候,他可以选择和蔺千禧为盟,减少树敌,将来也能从他那里图得方便;反之,他亦可以像这一个月来拒绝那些人一样拒绝他……一切都在他的选择。
反正他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
“我想蔺爷的人脉肯定非常之广,不知道蔺爷有无认识的木工?”雷观月突然问。
蔺千禧似乎被他的问题给弄懵了,捕不清楚他的用意,但仍回答。“当初蔺城在扩建时,确实找了不少木工,如果雷大人想修建府邸,蔺某倒是可以代为介绍。”
雷观月终于笑了,那是不再对未来摇摆不定的笑。
“我确实是想修建,但不是自家,而且我需要的是大量的木工,因为修筑的范围非常广,就不知道这样蔺爷还愿不愿意替我介绍了。”
说来,他太在意自己以前贪腐的前科,无论那些不法的贿银最后流向哪里,他都知道自己做的是坏事,于是到新的地方,便力求表现,希望至少不要再像以前一样,身不由己的身陷其中。
现在他晓得了,明明没有要守护的东西,却还随波逐流才叫身陷其中;如今他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想要做出的改变,就必须这么做,先稳定民心,创造出富裕的生活,才能谈大刀阔斧的变革。
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蔺千禧思考着雷观月的话意,蓦地问道:“也许是我弄错了也不一定,但雷大人需要木工,该不会是因为集市的酒肆行大火的缘故吧?”
“确实如此。”雷观月也不隐瞒,只是跳过被杯葛的事情没说。
闻言,蔺千禧突兀的大笑起来,雷观月忍不住皱起眉。
他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
“雷大人难道打算自掏腰包,请木工去替长青坊的集市重建?”笑声渐歇,蔺千禧才问。
“凤翔并非长安,名义上实行市坊分离制,但实际实行起来的成效不彰,市里有坊,坊里有市已经是常见的景象,酒肆行的大火烧毁的可不仅是灾民们的店铺,更是他们的家。你曾经露宿在没有屋顶的地方吗?在现今的大唐盛世之下,在凤翔这等虽不及长安,可同样繁华的地方,竞有人无家可归,你难道不认为这是很可笑的事吗?”
“雷大人的意思是?”蔺千禧眸光轻轻流转,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讲出来也不怕被蔺爷笑话。长青坊的重建之所以迟迟无法动工,正是因为我拒绝了木工商会以垄断市场,恣意抬高工资为目的的行贿,肇因于我,要我拿出再多钱去请木工都没问题,只要快点让灾民能拥有安身立命的所在就好。”他这些话可不是因为真的差点呛死才说的。
蔺千禧停顿了片刻,然后重新打开半途盖回去的杯盖,这次终于举起茶杯,轻啜了口己凉的茶水。“关于雷大人的传闻,我也听了不少,但是传闻总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今天蔺某算是确认了天助凤翔,让我们得到一个能屈能伸的好官。”
必于雷观月被“贬”的背后真相,蔺千禧从某些高官口中听到不少消息,这趟他来,是来确认消息是否正确的。
不,或者该说是“赌”,因为他可是两袖清风走进来,半毛贿银都没带咧!
“你的意思是?”雷观月听得一头雾水。
“再次献上我真心诚意的祝福,希望雷大人能将凤翔引领到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能够让人人都丰衣足食,让年年都是平安顺利的好年。”蔺千禧喝完整杯茶,起身恭敬地朝他敛礼。
人如果对着打从心底尊敬的人,会自然而然垂头敛礼……
耳边突然响起祖母说过的话,雷观月懂了。
“你愿意帮我?”
“我本来是在想,假使你和我听到的传闻不符,就直接买下长青坊,由我来改建,当然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蔺城我可不敢保证;如今你愿意出钱整修,我反倒省了一笔钱,身为商人,有利可图的交易,我自然不会放弃。”
利?他根本没有半点油水可捞啊!却还愿意这么做……
“你怎会愿意做这种事?”雷观月无法不这么问。
“对于有难的人出手相救,不是人之常情吗?况且我这个人非常喜欢让别人欠我人情债。”蔺千禧笑得好不快活。
雷观月却终于有了遇到知己的踏实感,短短几句话和蔺千禧“表里如一”的笑,让他理解,等待改革的不只有他,而眼前的男人,将会成为他强而有力的后盾。
——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看见了光芒探头而出。
“谢谢。”有点鼻酸的感觉,雷观月露出坦率的笑。
蔺千禧似乎能了解他此刻复杂的感受,回以一笑后,开口道:“先别谢我,其实我有个条件要你答应,是有关路标这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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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转机啊?”
蔺千禧走后,廉欺世悄悄出现在门后。
雷观月背对着她,双手负背伫立在案前,没有答腔。
廉欺世走到丈夫身后,双手环抱住他的腰,笑道:“那位蔺公子待了好一阵子了,我有听见笑声,若非他是个能让死人都回魂大笑的风趣之人,就是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吧。”
雷观月正隐隐笑着。
还有什么好问的?她根本就在外头偷听啊!
“对了,你煮的汤是不是越来越大碗了?”他突然问。
“怎么?你有异议?”她加重手劲,故意用力抱紧他。
“没,从今天开始,越大碗越好,因为我要开始更忙了。”雷观月乐得大笑。
“没问题。”廉欺世笑嘻嘻地允诺,然后补上几句:“但是,请你带着我一起去,我保证自己很有用。”
稍微拉开她的手,雷观月转过身来,垂眸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