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观月轻啜了口。她一边喂,一边提醒,“小心烫口,慢慢来没关系……”
“好像茶……有味道又尝不太出来……只有豆香……”他虚弱地说。
“小时候发烧,我爹总让我喝这个,比药还要好喝,但功效可不比大夫开的药差。”让他重新躺下,她模模他汗湿的额际。
“你爹……是大夫?”喝下峨崛豆汤后,他感觉好一点了。
“药师,跟我一样。他开的都是寻常市集就能买到,或是山野间能找到的常见食材,只要照他说的时间和量炖煮成汤,一天照三餐喝就好。不过纵使我没病没痛的,我爹也会炖各种汤给我喝,他说没病痛的时候,就是养健康的汤了。”廉欺世靠着床榻边席地坐下,轻声细语和他说话。
“再多说一点……”他红铜色的眸子,平静地瞅着她。
懊怎么说……他喜欢她为了自己而忙碌的模样,忍不住想要留她在身边久一点。
“嗯……我最讨厌喝橘子加鸭肉的汤,因为橘子很苦,不管是用橘肉还是橘皮煮都一样,鸭肉会让汤上浮着一层鸭油,爹为了让我喝下去,不但认真的捞鸭油还在汤里加些糖浆,但我还是不喜欢。”廉欺世用袖子替他擦汗,声音轻柔平顺,希望他能渐渐睡着。
她爹说过,多睡好得快。
“橘子和鸭肉……听起来很诡异……”即使是料理,他也没听过这种组合。
“其他还有很多,例如九层塔加鸭肉,花生仁加鸭肉,当归一片加鸭肉,苦瓜子加寒瓜,泥鳅加九层塔……数都数不完,全是我爹研究出来的。”她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骄傲。
“是吗……”他回答的字数减少了许多,气息也开始不稳。
廉欺世判断是该让他休息了。“我替你多拿几件被子来,出汗了会好一点,快些退烧。”
“叫长风来,他知道东西在哪儿……”雷观月说话的同时,发紫的唇还颤抖着。
“好,你再睡一下。”廉欺世捞来她带来的椅子,把空碗放上去,交代道:“这只碗放在这里,如果感到难过,我们又都不在的话,你尽避扔,听到声音我们会用飞蛾扑火的速度冲过来。”
雷观月忍俊不禁。
她自己不坐椅子,却让空碗来“坐”。
“哇,你笑了,相信我,很快就会好了。”她弯下腰,像母亲对待孩子那样用额头顶了顶他的,柔声保证。
他还想多看她一会儿,但是力气瞬间被抽光,意识己经涣散,徒留轻响:“我喜欢……你为我煮的汤……”
廉欺世为他拉好被子,把他密实地包裹住,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末了,从她口中溜出两个字——
“上邪……”
她的娘很喜欢用“上邪”来呼唤爹。
那就像他们夫妻俩的亲密爱语,偶尔也会听见脸皮薄的爹趁她不注意——实则是她假装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在娘的耳边唤她上邪。
上邪的本意,取的是“汉铙歌十八曲”中的“上邪”,是一首恋人海誓山盟的情歌,里头浑然质朴,率真浓烈的浪漫深情,一直是双亲的写照。
在成长的过程中,她不意外的喜欢上“上邪”这两个字。
不过,那毕竟是前朝民歌,今朝早己无人传唱,识字未深的娘头一次看到这首诗歌,立刻读成和谐的谐音,爹向来是顺着娘的意,也就没纠正娘,而她也一直是跟着娘读同音。
早上告诉他的时候,他也没纠正,可能他也读这个音吧!
廉欺世又模模他的脸,呢喃:“上邪,你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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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答应雷观月让严长风去张罗,其实她先从自己房里拿来棉被替他加上,然后再跑回膳房请严长风帮忙多拿几件棉被出来,自己则找了煎药用小钵和火炉,连同整锅的峨崛豆汤一起搬进他房里。
“廉姑娘是不是先用晚膳比较好?”严长风搬来一件厚厚的被子替雷观月盖上,感觉虚弱的主子快要被压扁了。
“严兄也还没吃,不如咱们一起吃?”廉欺世提议。
“在这儿吃恐怕会吵醒爷。”
“不如到我房间去吃吧,这样他要叫人,我们也听得到。”
“我这就去张罗。”
他们迅速的吃完晚膳,廉欺世表示要整晚照顾雷观月,严长风则认为由他来即可,她怀着主子的孩子,应该好好休息。
“我很健康的,况且这三个月来,我己经习惯晚睡,不要紧。”她解释。
“我己经答应爷,不能让廉姑娘做任何不该做的事。”熬夜绝对是其中之一。
“你不是保证不让我碰不该碰的东西而己吗?”她可还记得。
严长风不予理会,“总之,廉姑娘还是先睡下,时辰已经不早了。”
“不如咱们轮流,我先看一段时间,再去找你过来。”她轻快提议,并且鼓掌决定通过。
严长风那双死鱼眼,慢条斯理地睐向她,“爷或许好骗,但我可不。如果让你先,你肯定不会来叫我。”
“哎呀,被你看穿了。”她习惯顺势诌些小谎,也不会死不承认。
“我先吧,现在是三更了,四更三筹时我再叫你。”
廉欺世瞥他一眼,用同样不疾不徐的速度开口:“我也不是那么好骗,你一定会让我睡到不省人事,等到吃午膳的时候才叫我吧。”
霎时,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紧盯着对方。
“不成,这样争下去,天就要亮了,只能用公平的方法来决定。”廉欺世摇摇头,率先开口。
“什么公平的方法?”严长风问。
“就……下棋吧!谁赢了听谁的话。”
下棋?在主子病得严重的时候,她竟然只想得到下棋这个公平的方法?
“会不会太花时间了?”
“不会的,我下棋向来很快,只要发现输了,便会立刻投降。”她和爹下棋的时候都是这样,偶有她分心想做其他事时,会在下了两三步后随便投降。
“嗯,那速战速决吧。”不知道廉欺世厉害的严长风于是同意。
不到盏茶工夫过后,廉欺世大大方方坐在雷观月的房里,注意小钵的火候,温热准备给他当茶水喝的峨崛豆汤。
“你……怎么……还没睡……”雷观月话说得断断续续,因全身起寒颤的关系。
廉欺世转头迎向他,“我正要叫醒你喝汤呢。”
“长……风他……”
她从这几个字便了解他的意思,“我跟他决定轮流看着你,直到你的烧退下来。”端着热好的汤,走回床边,这次她抽来厚厚的棉被垫在他背后当支撑,让他能舒服的坐着。
已经喝过一次,对峨崛豆汤不陌生,也不讨厌,雷观月很快便把汤全数入喉。
“……何时轮到他?”热汤一进入身体,立刻温暖了他,使他说话的气息平顺许多。
“再一会儿。”她一语带过。
“难得他会听别人的话……”连他的话严长风都不一定全部照做。
“我和他下棋决定谁赢了听谁的。”廉欺世把椅子上的碗收起来,换她坐着,才能与有力气聊天的他视线平高。
闻言,雷观月又笑了。
这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因她而发笑,她若不是上天给他的奇迹,还能是什么?
“敢跟你下棋的人,一定不知天高地厚。”他敢说以后严长风再也不会用下棋分胜负的方式,来和她决定事情该听谁的。
“那敢跟我爹下棋的人,一定都是勇者了。”她皱了皱小鼻子。
“你也是勇者之一……”他拉了拉被子,似乎觉得有点热。
廉欺世注意到他的动作,问。“会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