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才大年初一一大早,管府的管事又愁着眉、苦苦脸地领着个新进的小丫头进府里头来,他啊今年的新希望就是希望他家的小小姐能满意他新买的伴读。
说到他家这个小小姐啊——唉。他又要摇头兼叹息了。
从来就没见过哪家的小孩像他家的青眉姑娘这么难缠的,三天两头的换丫头。
三天,三天耶,全金陵就只有他家小姐才有这种本事,能干这种三天就换一个伴读的记录。
说实在的,想当初他刚进管府的时候,还真被青眉小姐给吓了一大跳呢。
他从来就没见过像他家小姐那么可爱的小孩,那时甫才足岁的她,一双眼睛是大又亮,像是镶了黑水晶一样,黑幽幽的;娇俏俏的鼻子笔挺笔挺的,就是请画工来书上去,也不及他家姑娘一半的美丽与无瑕。
这样的女娃儿活像是水晶做成的,精致得让人时时刻刻想捧在怀里,深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她给摔坏了。
真的,他当时真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他到府上的第二天,他心中的小天使就变了模样。
老天!他从来没见过一个才足岁的小孩便有翻天覆地的本领,而他们管青眉小姐就有,而且远比孙悟空来得厉害。
幻灭的那天,他亲眼看到青眉小姐的女乃娘大清早才帮小姐换上一套洁净的瓒丝白绣衫,像个小仙女似的青眉姑娘才离开她女乃娘的视线不到一刻钟,待她的女乃娘回来后,她便还一件墨色的黑袍给年迈老眼昏花的女乃娘。
她不但给白绣衫染成黑袍,连她的脸都抹成了黑无常的模样,一路给它黑到底,只剩下一口的白牙!
从那天起,他就坚信“人不可貌相”这句箴言。因为他家的小姐便是一例。
现在他啊,只要一想到他家的青眉姑娘,他就一个头两个大,谁教他是她的专属管事呢,那他便活该倒楣得打理小小姐的一切杂务,包括三天两头地帮她寻找伴读。
避事回头看了身后的小丫头一眼。
他愈看就愈心慌。
真是奇怪,蝶儿这丫头是怎么看怎么乖,但为什么他心里就是有一种毛毛的情绪。像是——这丫头如果真跟青眉小姐凑在一块,从此他们管家便再也无安宁之日了呢?
“蝶儿?”他轻唤了小丫头一声。
小丫头抬眼,诚惶诚恐地迎向管事的视线。
“蝶儿,我刚刚交代你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吗?”管家不放心地又问了一次。
“清楚。”小女孩点点头,笑了一脸的灿烂,她说:“刚刚管事吩咐蝶儿不管小小姐要做什么事,我就得先跟管事您讲,还有,如果小小姐要去玩什么躲猫猫的游戏,蝶儿千千万万不可以答应,因为小小姐会乘机偷溜,让人找不着地。”说完,小女孩昂头,笑问:“蝶儿说得对不对?”
“嗯,蝶儿很乖,很乖。”而他也终于放心了。“蝶儿,现在你得乖乖地在这儿等,我去请小姐来;你要记得哦,你是否能在管府待下去,还得看小姐喜不喜欢你,合不合她的意,所以,你得听话些,知道吗?”
“嗯。”小丫头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看来,这小丫头小遍小,进退之间的分寸却也得宜得很,他这个管事应该没什么好操心的才是。
如此想想,他也就放心地退了出去,去找他家那个调皮捣蛋的青眉小姐。
避事前脚才踏出门,蝶儿便坐在青眉的床上,两只细细长长的小脚晃荡在半空中,她左看看、右瞧瞧,心里直纳闷着!奇怪,为什么刚刚那个管事会有一张极度恐慌的脸呢?像是在怕什么天灾人祸降临在他身上似的!
而那个管小姐,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性子呢?为什么管事会既担心那又操心这地直叮咛她,小姐若要做什么“坏事”,她都得摇头说“不”呢?
奇怪,真是奇怪,一个甫八岁的小孩能干什么坏事呢?啧,她才不信呢。蝶儿撇过头,突然撞见一个身子从内室的门中闪身出来,吓了她一大跳。
是,是,是一个男孩!
一个穿着污漆抹黑,全身脏兮兮的男孩!而他此时正揪着清澄澄的眼瞪着她,手里还拿个木剑。
“你,你是谁?”蝶儿壮壮胆,大声地问。“你,你为什么来咱家小姐的闺房?”蝶儿吞吞口水,不大自在地追问着脏男孩。
男孩噘噘嘴。上上下下又睨看了她好几圈,突然,他眉一皱,五官全蹙在一起,问:“你就是新来的伴读?”他锁上了眉心。心里直犯嘀咕!怎么这么小,又这么瘦?她爹娘虐待她是不是?不然,她怎么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
男孩颦蹙着两弯弦月眉,一双眼是直勾勾地盯在蝶儿身上,流转的眸光一次又一次地打量着蝶儿。
而蝶儿深呼吸了一口气,双手插在腰间上,故件勇敢地开口说:“对,我就是青眉小姐的小丫头。”她好大声地回答,她可不希望声音小被人给欺负了。
这任谁都知道管家财大势大,她虽是一个小小的丫头,不过她也不能任由人来欺负她,让管家丢了脸。
对,就是这样,她誓死要维护管家的威严。纵然她只是个小小的丫头也一样。
没想到小男孩不屑的眼冷睨了她一下,而后又不耐烦,粗里粗气地问她:“那你会些什么…”男孩皱着鼻,脏透了的食指不停来回地搓着鼻,使得那原本就脏脏的脸蛋更黑了。实在是一副野孩子的模样。
“我会煮饭、洗衣服,还会带小孩。”蝶儿昂起头,满是骄傲地开口。她可是很骄傲自个小小年纪便会做这么多事的耶。
但很显然的,这男孩相当不屑哩。他那双秀气的肩又蹙拢了起来。“谁要你会这些啊!我是问你,你会爬树吗?”他没好气地开口,实在是有点受不了这小丫头的少根筋。
蝶儿侧着头,想着——“高吗?”
“比你我都来得高。”
“有一层房这么高吗?”蝶儿又问。
男孩点点头。“有。”
“那不行。”她最多只能爬上一层楼的高度而已,再高,她就会害怕。
而这次很显然的男孩并不太苛求她,迳是点头说:“算了,能爬就好,不像先前的那几个。怕死得很。”
侧着头,男孩想了一下,像是在打什么主意似的,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蝶儿半晌,而后,他拉起蝶儿的手便往房的侧门外冲。“你跟我来。”
“干么啊?”蝶儿被拉得莫名其妙,在后头跟着他跑。
等等,它是来等她家小姐的耶,这野小孩怎么拉着她就跑,待会儿小姐回来了,找不到她怎么办?
“等等,等等。”蝶儿急了,但男孩根本就不理会她,迳是拉着她一直往外头跑。
完了,完了,她在管家是当不成差了,准会被遣送回家的啦。她宋蝶儿怎么这么可怜,好不容易找到了差事。又即将坏在这个坏小子的手里。
“喂喂喂!”男孩突然在蝶儿的耳朵旁大叫。
蝶儿回神,瞠个大眼望着他。
他说:“你在这等着,我待会儿会从树上丢柿子下来给你,你可要接好。”
树上,柿子?
蝶儿昂头望了这树身一眼;哗!好高的树,他真的要爬上去吗?他不过是跟她一般大小,个儿小小的他如和能爬上这么高的树去摘柿子。
蝶儿这才想出口阻止他,却见男孩已爬到树中央,此时他正咧着张嘴,伸出贪婪的舌头舌忝了舌忝他的嘴角,一副馋鬼的模样。
唉,穷人家的小孩,总是这般吃不饱的模样;但,偷人家的东西总是不对的,更何况他偷的是管府的东西!而她是管府的丫鬟。那——她不是成了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