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在她的面前,单独演奏这首曲子,虽然没有人一字一字唱著歌词,但荡在她的耳里,仿佛那些歌词已经自动贴附了——因为这首歌,在她小时候的记忆里,总是母亲一边弹钢琴,一边轻轻地唱。
母亲唱得很轻,那情感却放得好深好深;那是当时年幼的她无法捕捉的深度。现在,长大以后的她、遇见杨则尧的她……终於,约莫可以体会了……
一曲结束,杨则尧跳出演奏的入神状态,赫然发现,她的脸颊爬满了泪水。
“你还好吗?”移步向她,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很近、很近。
她胡乱点了个头,不看他、没说话。
则尧伸手想要替她抹泪,她立刻飞快低下头去,闪开,还是自己揩去了。
“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快乐的回忆?”则尧轻悄悄地问。每天每天,一点一点,他想慢慢地渗进她的生命,每天每天,一点一点。
“没有。”她以虚弱的淡笑回应,情绪犹自在心湖漾著涟漪。“我只是想到我母亲,她生前很喜欢、很喜欢这首歌。小时候,我常听她唱给我听。”
他曾经听她提过,她从小苞母亲相依为命,母女感情相当深厚;可是,在她十四岁那年,因为一场车祸,她失去了母亲……
原来,这首歌不只对他有意义,对芳岳来说,也有独属的记忆。
“我想,你看过我的资料,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一开始就主修大提琴的;比起很多从小就选定大提琴的人来说,我起步得太晚,是十岁那年到美国之后,我才放弃原本的钢琴主修。这项大改变是有原因的,即使是我爸妈都不晓得。”
没有刻意安慰她的感伤,杨则尧是用温沉的嗓音跟她诉说他自己。每天每天,一点一点,他希望她能慢慢走进他的生命,每天每天,一点一点。
“我是为了一个人,一个弹钢琴的女孩。”他继续说,知道她在听著。“我不想和她成为音乐竞赛里的较劲对手,所以决定更换主修。我期待有朝一日,我的大提琴跟她的钢琴可以共同在台上演出。到美国后,我主动要求学习中文,也是因为她,我怕自己的中文越来越不好,以后就没有办法跟她说话了。而这次决定提早两个月回台湾,除了自助旅游之外,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因为她;我想找到她。”
芳岳的心底泛起微微的酸。在他的心底,早有个人占据了最光明美好的位置,那人之於他的重要性,几乎是根植在生命里呀!
“你……你找到她了吗?”有点困难地,她问道。
“没有。我回学校查过资料了,没有。”他淡淡地说。
“很失望吧!?”
“开始很失望,那感觉……好像那女孩是我凭空幻想来的,或是在梦里自己制造出来的。没想到,这么重要的记忆,居然是空空荡荡的。”则尧叹息。
瞅著他,过了一会儿,芳岳沉住气、忍下心,勉强绽笑说了。“我帮你找。”
“嗯?”一时之间,他没反应过来。
“我帮你找。”她再说一次,义无反顾地。她是他的神灯精灵啊。
则尧却是摇头。“不必了,那个女孩,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芳岳不解。对他来说,过去的记忆是如此重要。
杨则尧认真地睇著她,自深黝眸底透出的笑意清清朗朗,毫不掩饰。“就是因为过去是美好的,所以,更不能让它变成现在的牵绊。”
就是因为过去是美好的,所以,更不能让它变成现在的牵绊……芳岳咀嚼著他的话,五味杂陈。
对她来说,十四岁以前有母亲共度的日子,是生命进行到现在最美好的记忆;在这之后,她的生命转了个大大的弯,无所谓好或不好,她学著接受,以及原谅,还有在她能掌握的生活领域里尽力发挥,但……此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从母亲去世后,有一部分的自己也跟著死去、再也活不过来了。那就是——内心深处对生命美好的期待,与相信。
所以,她失去了许愿的能力。
她只能当替人偿愿的神灯精灵,包括公司的、老板的、连家母女的,还有一桩又一桩的工作case的……
见她流露出迷茫的脆弱,情不自禁地,他俯首靠去,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近了、慢慢近了,最后,吻落在她唇瓣,将他的爱恋、思念、疼惜、不安、全都交给她,让她再没隔绝的藉口、逃避的可能与犹豫的空间。
温软触著温软,热息缠著热息,湿润和著湿润……则尧忘情,芳岳忘了抗拒,
仿佛这是偿了彼此潜埋多时的渴望,早该如此的渴望。
所以这个时候,没有任何或许,没有半点如果,没有哪个人想分心思考——
杨则尧不想,杜芳岳也不想。
第七章
好不容易,杨则尧在理智焚尽前及时抽开了身,如果再耽溺下去,就绝不只是一枚热吻而已。轻轻地,他伸臂环住了她,将她收进他因轻喘而起伏的胸膛。
许久许久,还是他先开口,声嗓低沉而微喑。“你对我是有感觉的,芳岳,是么?你对我是有感觉的吧?”
那话,叩在她的心版上,字字铿锵,震得芳岳不知如何应对。
这次,无论如何,他要把话说清楚,真诚明朗才是他向来的作风。“除非是你对我没有特别的感觉,否则,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脑袋像盛满了热融的巧克力,甜而浓稠;她需要一点新鲜空气才能思考。
芳岳双手抵著他的胸膛,轻轻推开。“等我,再等我一下下。”
尊重她的感觉,於是他松开了双臂。“我不是要强迫你给我答案,只是,请给我表明心迹的机会,别像在埔里那样消失了。”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
“你可以拒绝我,可以说需要时间思考,但请你不要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嗯?”他的语气平和。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说到这里,则尧突地一顿,然后哈哈笑了开来。
“嗯?怎么了吗?”难道刚刚都是他在演戏,或开玩笑?
他的反应,让她错愕地拾起眸光,直接对上他的脸——噢,他真的长得很帅!是那种站在群众里会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的人物,无需任何特别的表现,自然就浑身散发光芒;那光芒,让她绝难移开视线,又急欲挣月兑。
“我刚刚突然想到……”话说到一半,他觉得还是先请赐免死金牌比较好。
“你先答应我,听了别笑我。”
她点头。“嗯。”
“那个时候是很痛苦、很困惑没错,但是……我从来都相信你爱著我,一如我爱著你。”挑高了眉,他说得意气飞扬。“这是不是我太骄傲也太有自信了?”
你爱著我,一如我爱著你……他的话,说得直接极了,让芳岳一时语塞,不晓得该如何反应,急慌慌地垂下了眼。
将她的失措收入眼底,杨则尧并不催逼她,只是静静地握住了她的手,拇指轻轻地摩挲著,像潺潺细流吻著岸边小石,温柔得没有重量。
“我……”芳岳终於勉强开了口,涩涩地。“我不想跟你传绯闻。”
“那好,我们很有共识,我也不想跟你传绯闻。”他晴朗地一笑,顺著她的话讲。“我从没把你看作是传绯闻的对象,更不是用『闹绯闻』的心态跟你往来。”
“我知道,只是……”
“怕对不起自己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