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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郎 第19页

作者:望舒

一身黝衣,鹰般的眼神寒着坚冰,缓步踱出的男子全身欲放出压迫感,教人为之屏息。正是绝天门玄鹰堂堂主聂飒。

皓燕垚冰、青鸥练如滟、玄鹰聂飒──这是绝天门解散后,三名堂主首度相会。

“既然这件事由你定了计、练如滟出了力,后头就让我来收拾吧!”聂飒对垚冰如是说了,此即他在西门世家出现的缘由。

聂飒行事向来狠准、省力。他打算采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段──不久之后,江湖将会传出从皓燕手中抢走“绝天神鉴”的是皇龙教。

到此,“绝天神鉴”惹来的风雨,对这三人来说,总算落幕了……

※※※

绝天门总殿,关司鹏坟前。

“师父,你别这样……”

从西门世家回来的途中,练如滟始终沉默、神色黯然,一到绝天门,更是直奔师坟,双腿一跪,便不起身。

见她不吭声,齐磊决意豁出去了:“好!师父要跪,没理由小徒站得高,我奉陪!”

本咚一声,在她身边跪了下去。

“齐磊,你不必这样。”练如滟终于开了口。

他又执又硬地说:“不!我同师父一起跪!”

“我跪,是因为愧对我的师父。”偏转了螓首,以澄定的眸眼凝瞅。

四目相对,他没半分怯:“我跪,也是因为愧对我的师父。”

“你没有愧对我。”

“师父的心头忧,做徒儿的本就该分着担、领着受,我没做好,自然是愧对师父,罚跪是应该的,一点都不冤枉。”瞳光坚澈,齐磊不疾不徐地说。

“我的事,我自己负责,你不必担、不必受。”练如滟说得斩钉截铁:“师父是我,我说了就作数,你没愧对我,可以站起来了。”

碍着师徒的这层关系,他就得乖乖听话么?齐磊发出抗议:“不公平!就因为你是师父,我就必须眼睁睁看你跪着,那我呢?谁管我心里怎么想?”

下颚线条绷得紧,他是觉得委屈,但不准备妥协。

“你……”这会儿,是她词穷了,挣扎半天,练如滟幽幽叹了口气,轻轻道:“唉,你以为跪着舒服好玩么?膝头是会疼的,我……我不想你白白受这个苦。”

他就知道!尽避不用温情的方式表现,师父对他,总是百般好!

齐磊的心窝热了,声线沉了:“师父不想小徒受苦,同样地,小徒也不想师父跪得膝头疼呐!”

意绪一转,齐磊突然跪移双膝,从与她并肩转为面面相对。

“你要做什么?”秀眉微颦,她不解。

“我想到法子了呀!”齐磊绽了个朗笑,而后,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师父要是顾忌在小徒面前说心事,那像这样可好?反正,瞧不着我的脸,就暂时别当我是你的徒儿喽!”

霎时间的情漪荡漾平息后,成了沉静深敛的依护。他的肩怀如同连绵无边的海湾,无论她飞到天南还是地北,始终──不离不弃,长伴长随。

练如滟缓缓地合上睫羽,半晌后再扬起时,眶里已蕴了水气。低着嗓,她诉了磨心的苦──

“我应该要恨他的!是他杀了师父,是他解散了绝天门……我应该要恨他的,我以为我会恨他的,可为什么情况不是这样?我从没想过,再见到他时,竟像见着许久不见的兄弟,除了怀念,没有其他,甚至为他这些年的平安感到欢喜。我……我对不起师父!对不起绝天门!”

师父和绝天门,曾是她最在意的人与事──什么时候,她变了?

虽是甘心担、愿意受,这样的她,仍是让齐磊一时间慌了手脚。“师父,你、你、你别自责、别难过,这……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

“不!这是背叛,是背叛啊!”她霍地抬头向他,眼神散乱。

救命呐!平日的灵光怎么这会儿全失踪了?齐磊急着想说些安慰话,却苦思无方──好,一不作、二不休,豁出去了!

“背叛就背叛嘛,有什么大不了?!”他说得豪气干云,然后,跪转成正面朝坟的方位,中气十足地嚷喊:“师祖,徒孙齐磊给您磕头!磕完头,就算师祖免了师父的罪。”

“齐磊,你……”纤指扣住他的肘。

“师父,你别拦我。这约,我跟师祖定了。”他挣开阻力,坚定的眸子炯瞪着碑上“关司鹏”三字,字字重烙:“说好,磕完头,你就放了师父!”

长身直上直下,他的额头撞在硬地,砰砰作响,半点儿不含糊。

练如滟怔怔望着,心绪乱了、泪水倾了、情动再抑不住了。

“齐磊,够了!这样够了!”再度扣住他的肘,胸口泛着酸楚。

他回了个笑:“再等等,还差两个就大功告成。”说完,又继续弯腰完成最后两个叩首。

当齐磊直起腰杆、昂对坟碑时,蓦地兴起了睥睨天下的飞扬意气。洪了嗓门儿,他朝“关司鹏”喊话。

“头,我磕完了,今后,师父不再是你的,也不是绝天门的了!”

这次,换他主动抓扣练如滟的手臂:“师父,咱们起来,别跪了!”

两人相互搀扶,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傻瓜!你这样做,以为师父真听得到、看得见么?”练如滟口里轻斥,心下却是软疼:“瞧,额头都破了皮、出了血!”

她边说,边伸袖为他拭了额间渗血的脏污;同时,齐磊也伸了袖过来,却是为她抹净颊边沾泪的水痕。

这好长好长的夜,终于要结束了。他和她,都在东方天际发现了微光……是的──旭日,即将东升!

第八章

在长安盘桓数日后,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

举步跨出门槛,练如滟还是忍不往回头,凤眸抬望石匾上接着的“绝天门”三字,心里百般滋味。既有恍如隔世的迷惘,又有拨云开雾的清朗……

齐磊明白绝天门之于师父的意义有多深,于是靠了过去,在她耳边轻说:“明年这个时候,咱们再一块儿来给师祖上坟。师父,你说好么?”

“明年么?”她移了视线,对上他的湛眸,蓦地笑了:“嗯,明年再来,咱们一块儿来。”

两人并肩往烟霞山下去,步履起落间有分轻快。

“之后呢?师父想往哪儿去?”

“你呢?你想去哪儿么?”要是以往,她总是漂泊天涯、四处为家。

“只要能跟师父在一块儿,都好。”齐磊亮出晴空般的笑容:“不过,离开几个月,我还真怀念咱们酒肆里的茅草床咧!”

明眸流转,练如滟睨了他一眼:“不是有人嫌濮阳坐南朝北,夏不凉冬不暖,春无雨秋无收,没什么好待的?”

齐磊尴尬地搔援后脑,干笑地支吾着:“嘿嘿……当时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想看到东方曜。”

“师父英明!”前话冲出口,他连忙补了句:“现在我对东方大夫感激得很,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是他告诉你,我在绝天门总殿的?”

“嗯,就是他。”提到东方曜,齐磊猛地想起一件事,乍然停了步子,大手往头边重重拍了下,高声嚷道:“哎呀,我这蠢脑袋!一瞧见师父,心里快活,东方大夫交代的事,可就被我丢在旁边了。”

“哦?什么事?”她也停了步子。

“师父,当时,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齐磊问得小心翼翼。

练如滟微怔,别过了螓首:“不是在信中写得明明白白么?”

“不只是这样吧?”否则,东方大夫为何要他问清楚?

“那不重要了。”练如滟回眸向他,挽起轻笑如水风,凉沁悠悠:“你已经找到我了,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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