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训……训我吗?”声音虚弱,但好强的味道仍嗅得出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眸──明明极度疲倦无力,却还是烧着愠焰、发着灿亮?项暐温柔的视线无意间对上她的注目,霎时竟被牢牢锁住,分毫不得移。
好半晌,他才蓦然轻扬起嘴角,替她拂开贴覆颊边的凌乱发丝,答非所问地重复刚刚的话:“你好好休息吧!”
一种温暖窝心的感觉悄然地自她心底的某个地方窜生,只是睡意渐浓的她没有察觉罢了──冰珀缓缓地合上了眼,在他的凝睇下。
项暐见她吐纳平稳,想是已经入睡,当下立即盘坐在地,再次运转内力;事实上,刚刚勉力替她顺息,对他的功力影响相当大,一度陷入差点控制不住的险境,所幸他及时增催功力,才不致酿成大祸。
这真是奇了!
他可从未听闻有人的内功底子全走至寒一路,毕竟人血有温,练至寒的武功对自身来说亦会造成斲伤,因此,武学虽有阳刚、阴柔之分,却也无人的内功敢走至寒这路。
可是……这个姑娘呵,好个表里一致,内外无别!
项暐提起一口真气,告诉自己不能心有旁骛,免得走火入魔。
※※※
“嗯……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女孩水汪汪的大眼里尽盛着惊骇,显著脚步不住后退。
“哈哈哈……血淋淋地,多漂亮啊!来!你瞧瞧……你瞧瞧……”
几个蓄胡大汉捧着一盆东西,慢慢进逼趋前,享受着看人挣扎的快感。
“我不要瞧!我不要瞧!”女孩索性弓着身缩坐在墙角,慌忙地把小脸理进膝间。
“唷!不看呀?那多可惜!”其中一名大汉蛮横地将她瘦弱的身子整个提拉起来,视线刚好落在那盆东西上。
“不瞧!我不要瞧!”女孩眼睛闭得死紧,浑身颤着。
“大爷们要你看,你就看!”这些八尺大汉也让她的不肯屈服惹毛了,又一个踏步上前,硬是用手指强拨开她的眼皮。
她不要看!她养了好几天的那只小白鸟,肯定是被人偷偷放了,不会是眼前这团分不清是骨是肉的东西!绝计不会是的!
“来!你不是很喜欢小白鸟吗?我就好心让它来陪你!”大汉满脸拧笑,说完便将那盆红腥的东西全数往她头上倒,黏腻的液体从她发间为起点,以极缓慢的速度流下,滑过她的鼻侧、鬓角,染红了她的衣裳……
“不要──”她惊恐地尖叫出声。
“怎么了?”项暐将真气运转全身两回,觉得应该通畅无碍后,正自一旁闭目休憩,突然听到该是睡着的她发出一声凄厉,立刻过去察看她的情况。
“唔……”冰珀慢慢睁开了眼,细睫努力地插了揭,确定面前没有那几张狰狞的脸孔,才放心地大大喘了几口气。
项暐瞧她额际都是冷汗,又是惊魂未定的样子,迳自倒了杯茶水,柔声道:“喏!先喝口水。”
冰珀伸手接了过来,撑坐起身子,草草扫过他的一眼里,尚存几分害怕,端茶就口的手兀自发着颤。
“作噩梦了?”他关心地问。
冰珀未答,僵着同样的表情,空茫的双眸盯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微弱地挤出了一句:“可以替我拿象牙梳子来吗?”
第四章
离西夏有千里之遥的──苏州。
“暐表哥不知如今身在何方……”娇俏人儿立在窗边,向外远眺,花容沾染着愧疚和殷殷思念。
“宁儿──”看她噘起小嘴的哀怨模样,苏意晴瞥了端坐在旁的弟弟一眼,忍不住调侃她:“这么想项暐,不怕你的大木头拈酸吃醋?”
“他会吗?”应浣宁对表嫂一笑,反问道,再转过头去问当事人:“大木头,你会吗?”
梅漱寒唇际带笑,深情地瞅着她瞧,答案为何,不言而喻。
“意晴姊姊……”她顽皮地眨了眨眼,得意地说:“大木头说不会!”
“小丫头,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天朗可是半句话都没说呢!”苏意晴还是习惯喊他──十五年后才意外拾回的弟弟──这个名字“苏天朗”。
“嘿嘿!我早已练就和大木头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本领啦!”浣宁从后头环抱住大木头,亲匿地将螓首搁放在他的左侧颈窝,梅漱寒则宠溺地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两人目光一对,心里俱是甜滋滋的味儿。
“意晴姊姊不会是怕弟弟被我抢走了,所以才……”有大木头的撑腰,她放胆地跟苏意晴开玩笑。
“别忘了,你也有人质在我手里呢!”啊,这丫头,唯恐天下不乱呀?苏意晴笑眯眯地回了她一句,她所谓的“人质”自是指项昱喽!“我这做姊姊的,只是义务为弟弟表示关心。”
“咳咳咳!”一脚跨过门槛进大厅来的,恰是押在苏意晴那儿已经六、七年之久的“人质”;项昱干咳了几声,说道:“容我声明一点──宁儿想念的那个人,不巧正是舍弟,我这为人兄长的,是不是也该尽点义务替弟弟表示一下关心?”
没想到这句玩笑话刚好落在项昱的耳里,苏意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于项暐,她多少是有些歉疚的;毕竟,浣宁本来会是他的妻;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在姻缘簿上与小宁儿并列的,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弟弟──苏天朗。
“没事的,项暐会照顾自己的,他不是和我约定好在中秋前会回来的吗?我相信他不会失约!”项昱揽住妻子的肩,柔声地说,他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意晴顺势环住丈夫的腰,偎在熟悉的怀抱里,她和项昱一样相信项暐会如期回苏州!一定会的!
厅里每个人的心里莫不这么盼着──盼着项暐早日回家,让这个家没有任何缺憾!
※※※
懊已是春暮时节了吧?项暐仰首望着青空,没有游云一朵,干净清朗旧头在天际纵火,阳光亮眩得有些扎眼。
旁边……是她。
经过那夜,他们之间似有若无地出现了些微变化,不多,但是确实让他感觉到有那么一点不同;说不清到底是什么,隐隐约约,他知道自己对她在意的程度越来越大,而这──不是个好消息!
“韦向,试试你能否跟上我!”她别过头来对他下战帖,不待他回答,双足一蹬,展开轻功,瞬间便在数丈之外。
还是这么喜欢和人较量!项暐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脚步不歇,加紧跟上前去,始终保持在她身后数步,这是因为一方面心念她的身体状况,另一方面又知道她争强好胜的性子。
停步打住的地方是处湖泊,视野开阔,环顾四周,邻近高山抹翠涂绿,将峰顶万年不融的积雪衬得更加晶莹剔透;飞湍似炼,坠注湖中,这是更高处的冬雪春融后形成的。
“措岗玛、措秀玛!措岗玛、措秀玛!”冰珀跪在突出湖岸的平石上,双眼轻合,手拈莲诀,口中喃喃地反覆诵念着。
今天,是她面神的日子。
项暐斜倚着不远处的云杉树,专注地凝盼她的侧脸,竟然舍不得转移视线,即使分秒;这不禁让他想起初次见到她的情景,当时,还真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神人仙女……
如今,同样是从旁静静瞧她,倒不再有“疑似玉人下瑶台”的错觉,目光从她的秀额开始梭巡,突破两弯新月眉的央心,顺着巧而挺的鼻梁,来到丹朱一点的樱唇,再轻绕细致的颊边轮廓。
现下,在他眼中的,是个拥有绝丽姿容的女子!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缓缓起身,想来是仪式完结了,于是,项暐缓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