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众人目不转睛的视线望去,眼神落在高台上背对着群众祈祷焚香的主祭者身上!那纤娜细致的身形,是个女子没错,想来就是先前听过的──帝女。
可是,怎么……这个帝女的背影……有些眼熟?
他还来不及深究,便让“眶当”一声的洪亮钟声揪住了注意力,紧接着,三个披头散发的人被押上了高台,群众的情绪似乎也慢慢鼓动起来。
“献祭!献祭!”不断的低吼声在人群里响起。“献祭!献祭!”
三个被安置在面向大众的角度。其中一人默默垂头、似为将死的命运哀悼,另一个则眼露惊慌、颤着身子不知所措,最左边的那位却目光平和、自有一种正气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
“献祭!献祭!献祭!献祭!”低吼声犹若挟着血腥味儿的催命钟,越发急切了。看着这种场面,项暐打从心里发寒,隐隐潜伏了着魔般的疯狂……
斑台上主祭的帝女缓缓转过身来,却因为距离遥远而无法瞧清楚她的真实相貌,只听得她清朗的声音,盖过群众的齐声低吼,反覆诵念着:“措岗玛、措秀玛!献帝以骨坚血热,赐我以水长草丰。措岗玛、措秀玛!”
这声音……还有些耳熟?项暐仔细地回想,只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还有对她背影莫名的熟悉感,难不成,他真识得寒水神宫的帝女?
然而,接下来,他已无暇再多想,因为──
她,手握一把透明似玉冰的匕首,毫不费力地就往第一个人的心窝刺下;夺目的鲜红喷将而出,染上了她的曳地白袍,有股诡丽的魅艳……
而帝女再自然不过的态度,更让他仿佛看到她微微勾扬起唇角,漾着笑意吟吟……
很快地,下一个人也落得同样的下场,腥味惹动了群众的嗜血情绪!
“妖女!”最后一人见她缓缓走近,咬牙切齿骂道,怒目睚訾向她,对自己的生死早就不计于心,放肆地大笑了几声,恨恨下了诅咒:“岳家军是不会屈服的!总有一天,你会遭到天报!总有一天你会的!”
诅咒,没能制止刀刃的落下!
就在瞬间,“滋”地一声,某个物事破空飞来,击在冷刃上,劲道之强,竟让帝女把持不住放了手,刀刃应声跌成了碎冰晶。
突然发生这个意外,台下的群众莫不变了脸色,适才专心看着献祭过程,谁也没瞧见这枚暗器是由何处打来。
“措岗玛、措秀码!措岗玛、措秀玛!”帝女反覆口念神诀,镇静地控制住群众不安的浮动情绪。
对于岳家军的人会藏身群众里企图营救囚犯,早在她的预料中;公开献祭处决对手,变相来看,何尝不是一种杀鸡儆猴和展现实力的机会?不过,这一回,对方似乎有相当能力的高手潜伏于下。
帝女右手一扬,人犯被侍卫押了下去。
“措岗玛、措秀玛!献帝以骨坚血热,赐我以水长草丰!”帝女冷静自若,彷彿未生变曲似地,依旧继续进行祭典,直到结束。
最后,由四周白衣覆面的女祭者捧出分装成小瓷瓶的圣水,一一交给每个与会者。
项暐冷眼看着群众脸上欣喜若狂、对帝女万般崇拜的神情,无意识地摆弄刚收受的圣水瓷瓶,这一切让他不寒而栗!
当他转身朝宫门走去时,“滋”地一声,有人以暗器偷袭?他顺手抄下,正是适才他出手击刃的那枚铜币,论发劲的力道是比他轻多了。
发这枚铜币的,是谁呢?
项暐的目光像是疾射而出的箭弩,锁定立于高台上的帝女!是她吧?
没错!是她,习武者的直觉不会错的,项暐结结实实地感受到有股凛冽、带着挑战意味的视线自远方的高台射来,突然,他有种感觉,和她──会再碰头的!
这一次,习武者的直觉仍会正确无误吗?
※※※
“不!这次没得商量!”
“我并没有要和你商量的意思……”她刚换上干净的衣裳,如常地坐在镜前梳理她的长发。“我的意思很简单,神宫拒绝增派守卫。”
“先前遭到偷袭负伤回来,说是意外也就罢了。”这一回,她的倔强真的惹恼他了。万其萨什么都可以顺着她。只除了背国叛主和这件事;他不要看她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他,守护了她十年呀!
“但今天祭典的情形你也亲身经历了。”万其萨抑着声音继续说,却抑不住心头的激动。“要是那枚暗器是打在你身上呢?还有,你的伤势尚未痊愈,否则,你手中的冷刃也不会被暗器打落,不是吗?”
冰珀不语,回想起今天的状况,确实,能以铜币为暗器、劲断冷刃的人必有相当的武学造诣,但是她厌恶被监视被保护。
“就这么决定了!”他僵着声音说完后,便迳自出了她的宫室,重重的脚步声宣示他这次绝不让步的坚持。
冰珀微微颦起秀眉,她不想拿身分地位来压他,否则以他的职分本不能插手神宫事务。她知道他担心自己,可是,他不该忘却她这十年来被要求的是什么,就是用冷淡漠然的态度处理一切人事。他的关怀忧心,对现在的她而言,反是沉重而不知如何背负的包袱!
另外,今天,那个与她以暗器交手过招的男子,虽然相隔甚远,瞧不清楚他的面貌,但她有个直觉──他们,一定还会再碰头的!
※※※
项暐离开寒水神宫后,决定回到凉州城找店家投宿,一路上很自然地回想起适才看到的种种。老实说,他本无意插手救人的,若非那人的一声大喝里提到了“岳家军”,他不会贸然阻断祭典的进行。
威震宋、金的岳家军,不是解散了吗?怎么会在西夏,还和寒水神宫有所牵扯?事情,似乎没那么单纯。
边走边思考地下了牙雪山,便被两名汉子正面拦路。“这位兄弟,咱们当家想邀你一谈,不知兄弟是否赏脸?”
“在下与各位素不相识……”
“兄弟──”项暐不想横生枝节,正想婉拒,其中一位大汉及时打断他的话,近身缓缓念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项暐心一动,这是岳鹏举所填“满江红”一词中的首句……
“兄弟应是打宋地来的吧?咱们同样是大宋子弟,能够遇到也是有缘,大伙儿认识一下也不错嘛!”
“这……”项暐沉吟片刻,不过,他马上想到若是他们曾见过宁儿,或许会有她的下落,于是答道:“好吧。”
只见他们带着项暐东绕西转,又上了不远的另一山头,最后遁入一处隐密的洞窟。
“当家的,我们带人回来了。”
为首的刺髯汉子,他见过!正是当日偷袭那位姑娘的首领!项暐一凛,原本的防备心更加重了。
“在下姓岳名腾,乃相州汤阴人。”那首领先自我介绍,对见到他似乎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
岳腾?这名字似曾听过……专注盯着他看了两眼……还是想不起来!项暐索性放弃徒劳无功的猜臆,也报上自己的名:“在下项暐,出身汴梁。”
“项?汴梁?”岳腾浓眉纠结,问道。“可识得项昱?”
“正是家兄!”项暐答,脸上慢慢浮出笑容,这下,他约略知道“岳腾”这名字是从哪里听来了。
当年,项昱曾参与抗金活动,和岳家军往来尤为密切,岳腾,应该是岳家军的人。
“项兄弟!”岳腾抚掌大笑,豪爽地与他称兄道弟了起来,方才应对间生疏的感觉一扫而过,想起先前的交手,又笑道:“难怪难怪,武功如此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