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顺着发鬓,慢慢滑落;这是闷人的初秋……她很自然地掏出手绢儿,想要为他抹去那一点湿热。
步敛尘感觉有东西向自己脸部袭来,头反射性地往旁边侧闪开采,视线正对上持着手绢儿、对他闪避动作感到愕然的完颜慕南。
瞬间的四目相对……“谢……谢谢。”进出一句话,她低下头,首先从尴尬的胶着中逃开。
他没有应声,只是朝与她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
阳光在溪上洒落一片随波逐流的金灿灿,也在昂立溪旁的身形切出一道长影,看得她的眼有些眩了……
“手绢儿给我。”他又踅了回来,对她说道;还是老样子,不温不热的语气。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交出那一方素帕。
“净净脸吧!”步敛尘将它在溪里浸湿,然后拧了拧,拿给她;以她现在的姿势只怕不方便移身近溪。
“嗯?”她看着他递过来湿透的帕子,有须臾无法反应。“哦,好!”
这就奇了,到底谁是主谁是婢啊?
是不是因为炙阳的毒辣,让他们两个都有些昏头了?
天上海蓝一片,没有半朵行云,有的只是二人的静默。
※※※
“皇上的意思,是要大人在回京前,以钦差的身份,处理明剑山庄庄主被杀及‘青蟠碧螭’被盗一案?”
“嗯!”钟易轻应道,皇上交给他的这椿工作,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棘手!
一来,他对于案发当时的情形无法掌握;再者,事隔两、三周,办案的时效性失去先机;况且,明剑山庄声誉之响,连朝廷都得敬畏三分,此案直接涉及,查办案是必然遭受到不同一般的压力。
可是,圣旨已到,塔不得不手呀!
“大人准备从何下手?”连方峻都觉得此案侦察不易。
“先到当地的衙门翻阅案发当时的记录,还有这些日子以来追捕逃犯的过程和成果。”
“听说,”方峻说。“犯案的是个丫鬟,姓什么‘完颜’……”
方峻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门口传来“匡啷”一声,端盘上的茶具成为地上的碎片。
只见问巧怯怯地立在门口,宛若雕像般。
“有没有伤着、烫着?”钟易己站起身往她那儿走去,抓起她的柔荑细细地检查一番。
“哈哈哈,应该不打紧吧!”眼见这样场面的方峻乐得抚掌一笑,大人钟情巧姑娘的事,大伙儿全都心知肚明;难得有这揶揄机会,他自当好好把握。“巧姑娘不必怕,就算是女真蛮子,也有咱们大人护着你,不会有事的。”
钟易的关怀目光本来是放在眼前这位姑娘的脸上,本以为又可以见到她浮土双颊的两抹彤云……可是,情形不对!她的面色只是越见惨白,而搁垂交握的双手在他掌中是微微发着颤的。
难道,真的被“完颜”给惊吓到了?钟易扶着她的纤腰走进厅来,问巧浑然未觉地任由着他,若是平素,以她的腼腆性子早就羞红着脸逃开了。
“问巧!问巧!”他让她坐下,俯对着她轻喊了两声。
没反应!
…“大人,巧姑娘莫非真的吓出神啦?”方峻这会儿也感到事情不大对劲了!
“问巧!”钟易声音加大了些,手抓着她的臂膀用力撼了撼。
“啊?”她这才如梦初醒,轻叫出声。
钟易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怎么啦?”
“没……没什么!”她朝他虚弱地一笑,想要证明白已确实无辜,却在低头的当儿,发现自己的手居然被钟易包放在掌心,连忙用力抽回,几乎就在同时,她的脸已经为红潮所淹没。
“是吗?”他淡淡一问,对于这小泵娘单纯的情绪表现,他可是了然与心的,只是既然她不愿多谈,他也不想强迫。“有事记得跟我说,嗯?”
“哦!”她应得很敷衍,慌乱地想要藉由顺顺耳边发的动作掩饰什么。
钟易把一切都瞧在眼底,却不相问,只是说道:“你去歇着吧,瞧你不大舒服的样子,那一地碎片叫喜儿收拾就行了。”
“嗯,好。”事实上,她的确想从这里逃开,否则,她肯定自己会窒息。
他注视着问巧急急离开的身影,在心底浮起一团疑云,不过这些不需要获得立时的解答,他有耐心的。
钟易转过身,继续跟方峻讨论皇上派下的新差事。
会……会是小姐吗,那个“完颜”?
会是相依多年、情比姊妹的小姐──完颜慕南吗?
可性子温润如玉的小姐,有可能是杀人凶手吗?
不!不可能!她立刻推翻后头的疑问。一块儿相处这么多年的小姐,决计不会是杀人凶手的,连一丁点的可能性也没有!
问巧待在房间,适才一句“完颜”掀起的巨浪狂潮仍是漫天漫地在她心里翻涌着。
她来回踱着,不时看看外头的蓝天绿树,没有任何回音,而她带愁点的惶惶心情又怎么解得了、挥得去呢?
惆怅思绪片片落,当真是拂了一身还满!
说真的,她宁可钟易和方峻讨论的嫌犯真的是她的慕南小姐──最起码,这样代表她人目前还是好好儿的……好好儿的。
自从被避难人潮冲散,她可是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在千求万盼着小姐平安;这会儿,算是天老爷终于给她的答案吗?
面对着窗,问巧灵净的明澄眸子望进了无眼的天,双手合什,把自个儿泛滥的心湖收敛沉淀得清彻如镜,缓缓吐出真心的祝祷。
“天老爷,求求您眷顾慕南小姐吧,她可是世上最温柔最善良的人呀!求求您,青天在上,定然能明白小女子之意,万祈保佑小姐平安!”
万祈小姐平安呀……
第三章
红涂涂的落日逐渐隐没在地平线那头,光亮的天色转趋暗淡,墨黑的夜,无声无息翳入了人间每一方角落。
“掌柜的,给我一间上房。”说话的是名持剑的轩昂男子,身旁则立着一位碧衣衫的女子,头微微侧低,看不清面貌,但两者装束皆为江湖中人。
“一间就行了吗?”明明是一男一女,瞧两人有点距离的模样又不像是夫妻;掌柜的不禁问上一句,并多看了他们几眼。
“嗯。”他简短应道,不容置喙地;接着又说:“顺便来几样小菜,外加两壶上好的酒。”
这就是他们的方式──深夜投宿、晓前启程,如此可以减低完颜慕南被认出的机率,否则,依目前闹得满城风雨的态势,她的处境是一日比一日困难。
“我去准备净手的水。”
虽然说现在是非常时刻,不得不与他共处一室,但孤男寡女的单独相处仍应是能避则避,更何况,她是他的婢女──这是交换条件呀!
“嗯。”步敛尘轻应道,他向来不是个要求繁多的主人;而事实上,一向独来独往,如今多了一人嘘寒问暖的,还真是不大习惯咧!
坐在小桌前,他从怀中掏出白绢,仔细地擦拭着剑身,一派地气定神闲;对着烛火熠熠,银亮的剑身在白绢的拂触后放肆地闪着一点微光,目光在上头的来回途巡,更说明了步敛尘对剑的重视和珍爱。
突然,外头传来“匡当”!
“姑娘,对不起!”店小二正要将酒菜端进客房,一个不小心,把捧着一盆水的完颜慕南撞得水翻人倒。“你没事吧?”
“嗯……我不打紧。”裙裾被洒泼一地的水浸得有些湿了,不过人倒是没事。她自个儿站起身,拾起水盆,拍整了一下衣裙。
“待会儿小的帮姑娘打一盆水送进房里。”
这姑娘怎么有点眼热啊?如来说是认识的人,这么美这么漂亮的姑娘,照理说印象很深;可是,他要真不认识她,又怎么会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