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然就是项昱所提到的金印!“原来是真的!”她佯装很有兴味地反覆翻看。
“当然,”酒未让他烂醉如泥,但却发掘出他个性中狂妄的一面。“我可受到霍王爷的极度赏识呢!炳哈哈,郡主总该相信了吧!”
“我原本就相信,”好!不必再跟他应酬!“那么,大哥何时能送我回家?”
“这个嘛……明儿个未时我会备妥车马在门口等郡主,可以吗?”
“可以!可以!谢谢力勤大哥,现在时候也不早了,累你这么晚才能回房歇息,真是罪过。”她将金印还给王力勤,委婉地表达“送客”之意。
“哪里!”他识相地起身告辞。“那么我先回去了,早点歇息。”
“不送了。”
慕南知道,适才那番谈话一定有人听到,甚至看到,她郡主的身分明天将在这园子掀起轩然大波吧?或许以往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慈眉善目,将一夕之间转变为圆睁怒目、恶言恶语,从项昱那里她得知八年前事情的真相,完全是完颜霍──她的父亲一手操弄,害项老庄主自裁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
面对可以预期的情况,她不惊慌,一点都不!甚至连忐忑不安的感觉也未曾出现。
她有的只是难过!
漫无边际的悲憾。
一声满含惆怅之情的叹息轻轻地由她的口中逸出。
“小姐,你有心事?”问巧丫头倒是心细,立刻关怀地问道。
“没什么。”慕南说,好半晌才又平静地开口。“收拾包袱吧,咱们一大清早就离庄。”
“为什么?”问巧显然没她的主子来得镇定,乍听之下忍不住略微扬声一问。
慕南也不好解释什么,依然维持温和的语调。“你可以留下来,我相信大叔、徐大娘一定会好生照顾你的,别跟着我吧,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不!不!”问巧有些失措,急急抓住主子的臂膀,想要表明心迹。“你要问巧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别留下我,别……不要我。”
慕南瞧她红着眼眶吸吸鼻子的模样,忍不住也有掉泪的冲动。“傻问巧,跟着我你的日子不会好过,倒不如留在这儿,还有人疼有人关爱。”
“不要不要!我只要跟着小姐,问巧不怕苦,也不怕累。”
“你……”慕南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望着问巧闪烁泪光的眼,脸上早已濡湿一片。许久才终于应道:“好吧!”
问巧闻言,高兴得顾不得拭泪就先咧嘴笑开。
“看你!”慕南也笑了,一边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擦去未干的泪痕。
“那么我们上哪儿去?回王府?”
“不。”慕南轻轻摇头,对她而言,王府不过是没有温度的监狱,原本注定要待在那里一辈子──除非父亲记得为她订门亲事。如今,她尝到了属于家的温情,那牢狱她是再也不愿踏进一步了。
一只逃出金鸟笼的云雀儿,会愿意放弃以天地为家的自由,重归狭小闭锁的空间吗?
“那,咱们去哪儿?”问巧对于主子的决定丝毫不怀疑。
“不知道。”再一次轻摇螓首。“天地这么大……”
是啊,天地这么大,总有那么一个地方容得下这两个小泵娘吧!
总有一个地方……
※※※
王力勤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住处,就被两个人拦截下来。
“庄主、爹,你们怎么还未就寝哪?”
王总管一反平日长者温和不摆架子的态度,面色端凝肃穆,盯得王力勤也觉得事有蹊跷,有些不解而更加恭敬地说;“爹,您老……”
“孽子!”话来说完就被王总管的暴喝打断。“我没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义的儿子!”
“爹……”王力勤已猜到些端倪了,以致他的声量益发转小。
“不要喊我爹!”王总管因着接连的怒斥使得铁青的脸色胀得通红:“你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等事来?要不是今晚我亲耳听到、亲眼见到,我实在不敢相信我自己亲生儿子会是个贪名求利、厚颜无耻的卖国贼。”
“你们知道了?”王力勤甚是惊讶,两跟睁如铜铃般大,直瞪着火冒三丈的父亲和一派平静的项昱。
“八年前……”项昱冷冷地说出三个字,王力勤倏忽变脸,满是东窗事发的心虚。
王总管将一切看在跟里,有种想法逐渐成形、浮现,却是他最不愿相信的。“力勤,是你与金狗串通,故意散布假的情报,结果让老庄主蒙上不白之冤,最后不得不自……自尽,是你吗?是不是你?”
面对父亲疾言厉色的质问,王力勤知道自己一切所作所为都被赤果果地揭露了,这让他有些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自己招了。“串通金人散布假情报的,是我;煽动义勇军内部不和的,是我;一直监视归云庄有无和任何反金势力结合的,也是我;怎么样?还有呢!苏意晴和项昱反目成仇,其始作俑者,仍是我。满意我的答案吗?”
王总管听了这番话之后,一扫先前的光火,整个人坠入沮丧、歉疚、惭愧的情绪当中。
王力勤倒像是讲上瘾似的,一发不可收拾,音调声量之高亢招来了庄内许多人,一心豁出去的他近乎歇斯底里的表现,在夜里格外显得骇人。“不止这些,我现在可是堂堂四品轻车都尉,什么项国夫、什么项昱,我全不放在眼里。”
一旁不知详情的人们平素都挺服气王力勤这个人物的,没想到他竟然……有的惊愕、有的惋叹、也有的不屑。
“凭什么我姓王的必须一直为你姓项的做牛做马?我既然在归云山庄成不了什么大业,自得往别处发展。本来以为项国夫死后,会有良知有眼光地让我接管归云庄,没想到他宁愿将这片产业交在一个习武十二年未回的小子手上,你们说,我怎么甘心?怎么会甘心?我已经投注这么多的心力……”
“你错了!”王总管沉痛地开口。“当年老庄主确实是希望由你来接下庄务,阻止他的人,是我。”
案亲之言如一响闷雷重击,王力勤愣住了,不相信地看着父亲。
“没错,其他的人都能证明。”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的才干是在执行、辅佐,而不是领导啊,怎么你就是无法认清这一点呢?”
也不知道王力勤到底听进了没,只见他呆滞地立在当场不发一语,原来疯癫狂傲的神情完全敛住了。慢慢地,在众人屏息的等待下,他嗫嚅地吐出几个宇:“项伯伯……我……”
第一次,他让隐伏多年的内疚感明白地写在脸上。他看着自己微颤的双手,突然之间了悟许多过去的贪与执,这一刻,他是真正的后悔了。
王力勤颓然跪下,看着围观的每一张熟悉面孔,事到如今,也只有一种方法来表示他铲除罪障的决心与诚意。
他迅速地拔起插藏鞋套中的匕首往心口刺去……
“哐铛”一声!眼看就是血溅当场的光景却被一粒小石子给打碎了。刀落地上,声音在众人神经紧绷静默的此时特别地清脆响亮,直有震撼人心之效。
以十足劲道速度发出这粒小石的,正是──项昱。
“为……为什么?”王力勤问,右手因适才的震荡而麻得失去知觉。
“我不认为你这样的作为能弥补什么、偿还什么。”项昱稳重地说:“你别忘了自己的责任,做为一个儿子、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的责任。”
王力勤垂首,仔细地思索着项昱的话。
“夜深了,大家早点回去安歇吧!”项昱说罢,自己也转身离去,众人见状,自是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