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出去,芷阳直直地盯着那件毛裙,那是证据,证明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梦。凌云志,他欺骗了她,他将她当作一颗棋子来用,免费的棋子。如果当初对贺凡仁的恨有一尺,那么此刻对凌云志的恨就有一丈。第一次被他伤害,可以归于幼稚无知,再次被他伤害,就只能叫笨,叫傻。
凌云志端碗粥进来,“我喂你。”
她点头,仔细地观察他,他有点疲惫,跟睛通红,没有刮胡子,衣服也皱巴巴的,看来好久没睡了。
“看什么?快吃,”他又喂了她一口。
“你的样子很狼狈,为了照顾我一直没睡吧?”
“我还好,快吃。”他喂她吃完一碗,“还要吗?”
“不了,你去睡会儿吧,我没事了。”
他将碗送回厨房,大声问:“你穿那么少跑到街上去干什么?”
“哦!”她想了想道:“我本来想煮饭,发现少了一样调料,就出门去买。你又怎么找到我的?”
“我看到你的鞋在鞋架上,知道你走不远,等了很久也不回来,就下去找,结果就听路人说前面撞到了一个女孩子。”他走近她,将她拥在怀里,心有余悸地道:“你吓坏我了。”
芷阳听着他擂鼓般的心跳,那种温暖又安全的感觉再次升起,她冲动地问:“凌云志,你真的爱我吗?”
他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疑惑地看着她的眼睛问:“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知道。”她的眼中有着急切的渴望。
他将她的头揽在胸前,让她的耳朵贴紧他的心跳,声音沉稳,“你听,它在说:我爱何芷阳,我爱何芷阳,我爱何芷阳。”相同的表白,他一连说了三遍。
芷阳闭上眼睛,两滴泪滑进他的毛衣,她知道,她根本无法恨他。心是不会说谎的,她自己的心跳告诉自己:“我爱凌云志,我爱凌云志,我爱凌云志。”
她用双臂圈紧他结实的腰身,闷声说:“我也爱你。”
“傻女孩,”他吻了吻她的发,“我知道啊。”
她在心里告诉他,但我已不再信任你了。没有信任的爱情也许可以存在,但没有信任的婚姻绝不会存在。芷阳心中有了决定,这个决定可能会使她后悔一辈子,但如果不这样决定,她会痛苦一辈子。两者之间也不愿意作出选择,但是,上天没有给她第三条路。
凌云志哄芷阳又睡下,自己也回去休息,一觉醒来已经快午夜了,电话钤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分外刺耳。
他跳起来接,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喂?”
“凌总!”契力昂失常的声音传来,“纪青山出事了。”
“什么事?”凌云志尽量稳定自己的心情。
“他想连夜卷款潜逃,在追捕过程中与一辆警车相撞,纪青山当场死亡,纪小洁受了重伤,还有两位警员也受了伤。”
“你们现在在哪儿?”
“在医院,贺副理带着其他人追捕江德利一班人去了。”
“我马上到医院。”凌云志放下电话,抓了大衣就走,看到芷阳的门,他犹豫片刻,决定先不打扰她。
纪青山不愧是老狐狸,嗅觉果然敏锐,还没等这边动手,他就计划逃了,幸亏建协的人事先布好眼线监视。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纪青山不会想到带着两千万的现款赶着上的是黄泉路,吞了三亿多却没命享受。
任何时候,医院都是同样忙碌而紧张,凌云志和契力昂走出停尸间,并未感到轻松,反而有一股深沉的压力。
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一名警员过来问:“纪小洁还有什么亲人吗?”
“没了,”凌云志摇头,“没了,就他们父女,其余的亲戚都不在这边,她母亲早就过世了,纪青山的后事我们来办。”
“那你签个字吧。”
凌云志签上自己的名字。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契力昂上前问:“怎么样?医生。”
“病人伤势太重,我们已经尽力了。通知她的亲戚朋友,进去和她告别吧。”
凌云志的手一抖,笔掉在地上。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纪氏父女是该得到应有的惩罚,但他们罪不致死,为什么天要索他们的命?难道是他们布的局害死了他们吗?
凌云志给芷阳打了传呼,他知道纪小洁会希望见上她一面的。他放下电话,和契力昂一起进入手术室。
纪小洁孤零零地躺在手术台上,只听得见各种仪表运作的声音,为了开颅将她的头发剪了,棕红色的碎发飘得满地都是。麻醉药的药力还没有褪,她就会这样静静地躺着直到死亡,甚至没有机会向这个世界说声再见,没有机会为她年轻的人生留下一句遗言。她娇艳的面庞此刻苍白、黯淡、憔悴,像一朵正在凋零的玫瑰,渐渐枯萎。
手术室的门被撞开,芷阳大口大口地喘气,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手术台上安静苍白的纪小洁。她一步一步摇晃着走向她,凌云志上前来扶她,被她甩开。芷阳终于走到纪小洁身边,她这辈子从没有走过这么短暂又遥远的路,只有十几步,却是由生命通向死亡。她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感到生命从纪小洁的身体里一点一滴地流失。心电仪器的滴滴声盖不过三个人沉重的呼吸,滴滴的声音间隔越来越长,越来越长,终于变成一条直线。
芷阳听着那连续而单调的声音,放开纪小洁的手,帮她整理凌乱且沾着血迹的头发,她用床单擦干纪小洁脸上的污渍,喃喃道:“你最爱漂亮,可惜我没有带化妆袋,不能让你漂漂亮亮地走。”
“芷阳,”凌云志握紧她双肩,“出去吧,让护士进来带她走。”
她不理他,仍然温柔地和她说话:“我们说过要做好姐妹,不管你做了什么事,落得怎样的结局,我永远是你的朋友。”她掀起白布盖上她的脸,“你放心,我会在你的身边放好多好多鲜花,让你到了那边也是最漂亮的。”
“芷阳,”凌云志强行将她拉离纪小洁的尸体,“走吧。”
护士进来将纪小洁推走,她将会躺在她父亲的身旁。
贺凡仁气喘吁吁地奔来,看到蒙着白布的尸体从手术室的门内推出来,他指着尸首发愣地问:“这是?”
契力昂叹道:“纪小洁。她们父女可以团聚,并不孤单。”
贺凡仁黯然垂下手,正义虽然都是人们追求的,但死亡都是人们不愿见到的。他看到芷阳的目光呆呆的,一直追逐着纪小洁的尸首,笨拙地安慰道:“或许这样比坐牢要好。”
芷阳淡淡地扫他一眼,又转头看看凌云志,冷冷地推开他的怀抱,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沿着医院长长的走廊向前走去。
尾声
凌晨的街景依然灯火辉煌,再过两天就是千禧年之夜,大型商场写字楼的门前都可以看到新颖的装饰,步行街两旁伫立着各式各样的冰雕雪雕。芷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天色由漆黑变得灰白。凌晨的第一道阳光穿透浓雾照在白茫茫的大地上,一切又都活了起来。防洪纪念塔前的广场上聚集着晨起看日出的人们,晨练的人群开始进行各自的活动,鸽子从窝里探出头来,应着路人的召唤拍拍翅膀。有人在保护栏内撒上玉米,成群的白鸽便飞下来觅食,吃饱了,围着广场上的人在头顶盘旋。
芷阳伸出手臂,一只纯白的鸽子便落在她的前臂上,她用另一只手逗弄它,它见没有食物便扑楞楞飞走了。芷阳的视线追它,看到了凌云志。
她脸上浅淡的微笑消失了,看着他朝她走来,站定在她面前,沉声道:“我跟着你走了整个凌晨,走过大半个H市,我以为你不会停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