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啊。”陆嫣然咬紧牙关,缓缓点头,“既然是我害他,我就该跟他一起承担罪名。”她深吸一口气,霍然转头,目光像两道锋利的剑,直直地盯着浮萍真人,森森地道:“他用手打死了你的徒弟,你就要砍他的手是么?那你徒弟打我,我是不是也要砍他的手?我扇了你徒弟的耳光,你是不是也要砍我的手?你徒弟那双贼眼色迷迷地看我,我是不是该挖出他的眼珠子?我的美貌引起他的色心,你是不是要划花我的脸?他当街侮辱我是婊子泼妇,我是不是该撕烂他的嘴?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她问一句逼近一步,逼得浮萍真人节节后退。饶是他一派宗师,也被她深冷的目光震慑了,慌张地道:“你站住,再过来休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好啊?那你动手啊,我请这位道长作证,你用什么地方碰我,待会儿就砍你什么地方。”
“你,你这个妖女,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呵呵。”她笑得众人心中发毛,“这不是你定的规矩么?你怕了,你也怕疼怕流血是不是?那他呢?”她举起匕首,血迹尚未干涸,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她手指上流出的血还在不断刷过刀刃,“看到了么?这是他的血,还是热的,还在流,是他自己刺下去的。”她冰冷的跟底跳跃着两团炽热的火焰,苍白的面孔布满血迹,妖冶得令人心惊,“是你逼他的,你是不是该为这些热血付出代价?”
啊萍真人退无可退,呼地从旁跳开,叫道:“这女人是个疯子。”
南宫叶扶着梅战站起身,虚弱低哑地唤道:“嫣然,这件事你别管,把匕首给我。”
她猛然转身,死死地盯着他道:“我不管?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再刺自己一刀?休想!你要赎罪是不是?好,我陪你,可是他也得陪你。”她纤指一伸,不偏不倚地指着那具棺木。
啊萍真人惊喝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她杀气腾腾地走向棺木,“你要南宫叶的手是么?没问题,我给你,还有我的手,我的脸,我统统给你。不过,我要先开了那姓吴的王八蛋的棺,砍了他的手,撕了他的嘴,挖了他的眼珠子陪我们。”
啊萍真人拦住她道:“你敢?”
她昂高头对着他,“我怎么不敢?”他举起手,她上前一步迎向他,挥动手中的匕首,“你动手啊,我看你碰我哪里?!”
“你……”
慕容擎伟上前道:“真人,我看这事就算了。叶儿已经废了一只手,总算对吴兄弟有了交待,再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啊萍真人忿忿地看着陆嫣然,着实拿她没办法。明明是自己的道理,到她口中就成了她的道理,偏偏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她,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打打不得,骂骂不得,阴森起来眼神还挺吓人。堂堂一派宗师难道就栽在一个泼妇手上?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回身一看,见南宫叶虽然面色死白,摇摇欲坠,但仍然担忧地看着两人,仿佛他一动手,他就会冲上来。他眼睑一眯,阴沉一笑,走到南宫叶身边,拍拍他的肩道:“南宫世侄,我知道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们两人都是受了这妖女的迷惑,才落得一个送了命,一个身败名裂。我身为长辈,怎么会当真忍心苛责于你?只要你当着常贵的棺木起誓,今后与那妖女恩断情绝,做个堂堂正正的南宫大侠,这件事就一笔勾销。”
一听这话,几个老家伙都高兴了。南宫伯禹急忙道:“叶儿,还不赶快多谢浮萍真人宽厚?”
秋伤子也道:“是啊,叶儿,你快快发个誓,咱们就一团和气了。今后你时常到浮萍兄这里来走走,就当替常贵贤侄略尽孝道。”
南宫叶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缓缓看向陆嫣然。她静静地回望他,藏青色的衣衫松松地裹着她赢弱的身躯,尘土血滴沾满她凌乱的头发和美丽的面孔,晶莹的水滴在她眼中闪烁,却始终没有掉下来,灰白的唇角依然挂着一抹微笑,苦苦的,凄楚的微笑。她,是那个只能笑不能哭的陆嫣然,所以此刻她还是在笑。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平静的、凄然的、令他心痛的眼神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也没有说话,对她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从梅战腰间抽出长剑,咬在口中,将自己鲜血淋漓的另一只手迎上剑锋。
“叶儿!”南宫伯禹一把抓住他的手,怒道:“你真的宁可废了自己的手也不离开她?”
他平静地看着伯父,一字一句地道:“我来负荆请罪,一是为了保全南宫世家的名誉,二是为了能够心无愧疚地跟她在一起。”
陆嫣然浑身一震,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唇角的微笑却缓缓绽开,苍白的面孔霎时明艳起来,像一朵盛开的带血的茶花。
“你,你,你这个逆子,”南宫伯禹气得脸色铁青,“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不发誓与这个女人恩断情绝,我就以南宫世家当家人的身份取消你南宫大侠的身份,并且将你逐出南宫世家。”
幕容擎伟和秋伤子同时道:“南宫兄,不致如此严重吧!”
梅战在旁边用力捏南宫叶的腰,用眼神频频示意他暂时妥协。
南宫叶冷汗如雨,脸色更白了,恳求地叫道:“伯父——”
南宫伯禹扭头,大手一挥道:“别叫我,没得商量。”
南宫叶平静的面容破碎了,眼光飘忽地转向陆嫣然,又转回南宫伯禹,来回在两人中间挣扎徘徊。陆嫣然瑰丽的笑容缓缓收敛,定定地看着他。他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眼神越来越痛苦,神情越来越绝望,那脆弱得仿佛一触即倒的模样,就像锋利的剑狠狠刺进她的心底。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她知道他一定会面对这种抉择,她和他的家族、他的名誉、他的责任、他的道义,从一开始就是不相容的。他从来没有给过她明确的答案,他总是一厢情愿地将事情往好的方向想,她也随着他逃避事实。可是此时此刻,他们谁也逃避不了了,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一切的说服都是空话,哪里有机会说服,哪里有机会努力,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抉择!
要她或者放弃她,就是这么简单。要她,等于毁了他;放弃她,等于杀了他。叫他如何抉择?他摇晃两下,扑通一声跌跪在地,白里泛青的脸上分不清是哭还是笑,左手的伤口还在汩汨地流着鲜血,像永远不会停似的。梅战急忙扶起他。南宫叶绝望地想,不如就这样流干算了,血流干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逼他了?
南宫伯禹心痛地看着他,厉声喝道:“说话,断是不断?”
他再次看向她,陆嫣然盯着他的目光突然柔和起来,抬起衣袖细细地抹去脸上脏乱的血渍,唇角掀起的微笑柔和得像春风,飘摇得像柳絮,看在他眼中却有着诀别的心惊。
他猛地一静,咬碎牙根道:“伯父,我……”
一阵清脆的大笑盖过了他的声音,众人皆惊异地看向陆嫣然。她仰头向天,尽情狂笑,笑得面色桃红,花枝乱颤,笑得张狂轻蔑,凄凛慑人,笑得池中水波震动,浮萍层层荡漾。笑声突然顿住,她食指指着南宫伯禹,声音凛冽,神色高傲,“笑话,真是笑话!我陆嫣然跟他一无‘恩’二无‘情’,说的哪门子的恩断情绝?他就是发了誓,也等于放屁!”她霍然转身向南宫叶,冷冷道:“你更可笑,你以为废了两只手,我还会稀罕你一个残废么?我怕你芙蓉帐内力不从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