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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向阳的葬礼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举行,时近深秋,阳光灿烂,风却很凉。旭阳站在人群中拢紧外套的领口,用力缩了缩脖子。来观礼的人很多,有朋友,有员工,有同行,有合作人。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始终跪在墓碑前方,不说话也不回头。远远看去,身形与三年前的萧嚣恍惚相似,似乎高大些,结实些。
旭阳与部门同事一起上前鞠躬行礼,得以近看那个男人。他戴着墨镜,遮住了大半边脸,侧面轮廓消瘦英挺,墨黑的头发随风飞舞,暗无血色的双唇紧抿,浑身上下笼罩着苍凉抑郁的气息,惟有墨镜边沿的半边浓眉,依稀透着昔日的飞扬跋扈。一个沉默而忧郁的男人,很难将他与三年前那个花孔雀般的大男孩联想在一起。时间,的确改变了很多人。
一批又一批的人上前,一批又一批的人离开,每个人临走时都拍拍萧嚣的肩头,说上一句“节衣顺便”。而他只是动也不动地跪着,不做回应,甚至吝啬于牵动面部的任何一块肌肉。旭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走,也许是因为对老总的那分崇敬和感激,也许仅仅因为她觉得与萧嚣还有那么一分不能称之为朋友的交情。
奔副总上前握住萧嚣肩头,对道:“走吧,孩子,你已经跪了一个下午了。”
他摇头,声音嘶哑微弱:“不,我想多陪爷爷一会儿。”
奔远航无奈地看一眼廖助理,叹道:“好吧,那我们先走,记得晚上到我家来,辜女乃女乃包了你最爱吃的吓仁水饺。”
“嗯。”他头也不抬。
奔远航看了旭阳一眼,与廖助理一起离开。
暮色悄然来临,夕阳已半掩入地平线,旭阳呵着冰冷的手指,用力跺了跺脚。这声音惊扰了萧嚣,他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她,有片刻静止。墨镜遮挡了他的目光,只能根据他微挑的眉端判断他似乎在疑惑。大概,他早已忘记了林旭阳这号小人物。
她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轻声招呼:“嗨,萧少爷,好久不见。”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摘下墨镜,双目红肿,面色苍白,迷茫地看了她良久,目光中突然闪过恍然的光亮,哑着嗓音迟疑地道:“你是--林旭阳?”
未待她回答,他又肯定地重复一遍:“你是林旭阳。”
她的笑容扩大一些,“对,我是林旭阳。”
他支起身,踉跄了几下,双腿因为长时间跪着而酸麻刺痛。
她上前扶他的手肘,问:“还好吧?”
他想要给她一个安抚的浅笑,结果变成痛的咧嘴。她扶着他活动了几分钟,他才能够完全站稳。放开她,他客气地道:“谢谢。”
“不客气。”她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实在不习惯这个沉默有礼的萧嚣,不由有些后悔自己多事,为什么留下来呢?她已经久不曾多管闲事了。
他又转头看墓碑上的照片,眼中笼上更深的衣痛,幽幽道:“爷爷跟我提过,说他很喜欢你。”
她也哽咽道:“萧总是个慈祥的长辈,体贴的上司。”
萧嚣伸手轻抚照片和蔼的笑容,“我对不起爷爷,他那么宠我,爱我,而我从来没来没让他放心过。我以为,再过半年就回来帮他,让他字享晚年,没想到……”
她看着他的泪缓慢地一滴一滴地滑出眼眶,滑过面庞,落在新的墓碑上,沾湿了萧向阳的笑容,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颤抖哭泣,为这位与世长辞的老人,为这个不能见惟一的亲人最后一面的男人,为“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哀。她静静地走上前去,轻轻地道:“萧嚣。”手指伸了又蜷,蜷了又伸,最后是没有碰他。
萧嚣用双手蒙住脸,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眼泪,断续而沉重地出声:“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她没应声,只是轻叹,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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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萧嚣已经是一星期以后,董事会决定由辜远航暂任总裁,萧嚣暂任执行董事长。旭阳只听说过CEO,从来没听过什么“执行董事长”,执政上的事情一向由石头房子中的经理们来管,他们这些玻璃房子中的工程师只负责技术,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为萧嚣担心,总感觉辜远航和廖助理瞒着萧嚣在搞什么阴谋。但是人前人后,辜远航对萧嚣都像对自家孙子一样和蔼亲切,让人挑不出什么来,旭阳只能硬生生将心中的奇怪预感压下。
萧嚣上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组建一支年轻的富有创意的设计队伍,也就是俗称的“智囊团”,他急于把在法国学到的那一套理论搬上自家的舞台,最好能够一炮而响,仿佛这样才对得起老总裁在天之灵。
旭阳有幸成为智囊团候选人的一名。真好笑,工作了五年之后,要在自己的公司里再次面试。其实觉得这个计划有些急功近利,但是如果不去,人家就会说你不识好歹,摆姿态,她不容易爬进玻璃房子,她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被打回鸽子笼区。
廖助理领她进了董事长办公室,出乎意料的是,室内没有一群又老又严肃的董事,而只有四个人。廖助理,辜远航,萧嚣和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靳朔。靳朔是跨国集团“风”集团旗下所有建筑公司的总经理,旭阳曾在业内的报刊杂志上见过他无数,看来萧嚣这次真的下了大力气,连这么大牌的人物都请来了。靳朔坐在主位,应当是今天的主考官了。
奔总和蔼地笑道:“林小姐,请坐。”
她在惟一空着的沙发上坐下,采取标准的淑女坐姿:背脊挺直,双膝并拢,两脚微分成45度,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与膝盖和小肮等距的位置。手中的资料工工整整地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靳朔朗笑道:“林小姐,别紧张,这不是考试,只是随便聊聊而已。”
她勾起一个完美的笑容,动了动紧绷的肩膀。
靳朔翻了一下她的履历,状似不经心地道:“你二十一岁就大学毕业,年轻有为啊!”
旭阳保持面部笑容,声音平稳,“您过奖了,我不过早上了两年学,所以毕业早一点。”
“你工作五年就获得乙级工程师职称,很不容易了。”
“我的优势在于年轻,学科基础比较好,应付考试拿手,谈到经验就浅了点。”
“浅?你有两项大工程的首席设计人资格。”
“我比较幸运,刚到公司就跟着季克祥高工,季高工论名望论经验都是业内数一数二的,我从他那里获益良多。”
靳朔突然偏头朝萧嚣道:“Joe,你们公司的员都像林小姐这么谦虚吗?我应该建议凌风在我们公司设个‘美德奖’,免得每天上班都要对着那些女职员的下巴。”
“呵呵!”辜总和廖助理都被他的幽默逗笑了,萧嚣只是微微牵动一下唇角,墨镜遮住半张脸,看不出真实表情。她感觉得出那不是高傲,也不是冷漠,而是蕴藏在内心深处的哀伤压得他忘记了如何开怀大笑。
靳朔似乎看不出他的抑郁,顶了顶他的手臂,开玩笑道:“我怎么也看不出这样一位端庄淑女会是你泡妞史上的第一次败绩。”
旭阳微微一怔,怎么他们两个的交情很好吗?靳朔连这个都知道?她突然想到,靳朔也是去年从法国留学回来的,应该算萧嚣的学长了,难怪萧嚣请得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