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姨婆,”就水灵来说,阙老太太仍旧是个从未曾谋面的陌生人,要称她为姨婆实在很难开口。“巧巧她不懂事,教养差,性子又特别暴躁,书也念的不多,修养难免差一点,您千万别跟她计较。”呵!好舒服,一口气把昨天的乌烟瘴气全部退还给她,心里头平顺多了。
“你说什么?”巧巧伪装的技术实在有够差,人家随便一激,她就忍不住要露出马脚来。“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我是你姊姊,有什么不敢?”
就是嘛,谁叫你喜欢“卖小”,硬指自己是人家的妹妹。
“你——”
“甭你呀我的,这样很没礼貌知道吗?回位子上坐好,免得惹姨婆生气,待会儿又把你轰出去。”当姊姊的滋味挺不错的嘛。
巧巧气得就差没有吐血而已,坐在椅子上,张着眼睛猛瞪人,所有站的、坐的无一能够幸免。
阙老太太懒得理她,她必须把握时间,将后事全部料理、交代妥当。大夫告诉她,她这是回光返照,好不了一时半刻恐怕又会昏过去,趁现在清醒时,有什么话就要赶快说。
“灵儿,”她慈祥的握着水灵的手,“跟我到后边祠堂来。”
“我也去。”巧巧道。
“谁都不许跟来。”阙老太太命令她那十余名长随把守住信道,不准任何人靠近一步。“哪个敢不遵守我的命令的,就把他的腿打断,用不着客气。”
巧巧一吓,慌忙退回座椅上,恨恨的瞪视水灵走向长廊的尽头。
“现在怎么办?”她见身旁没阙家的人在,低声问钱管事。
“怕什么?”钱管事倒是成竹在胸,安然自若的奸邪一笑,“凭她一个孤弱的丫头片子,能玩出什么花样?你只要沉住气,让其他手底下的人认定你就是晏水灵的妹妹,到时候,等她把财产一继承到手,咱们再……嘿嘿嘿!还怕这里所有的一切不安安稳稳落入咱们手里?”
“真麻烦!”巧巧没那么大耐性等下去,她恨不能立刻去杀了水灵,霸占阙家全部的财富。“我爹干嘛不直接要我假扮成晏水灵,反正那死老太婆又没见过她,也不认识她的表外甥。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还害我被那死丫头戏弄,叫我怎么沉得住气?”
原来她是张德宝的女儿,难怪嚣张得跟她爹一模一样。
“沉不住气也得给我沉住。”钱管事满有威严的,想必他在这件阴谋诡计当中,也占着极重要的角色。“眼看着数千万的银两即将到手,若因为你一时大意,前功尽弃,不仅是我饶不了你,连你爹都会让你好看。”
“你敢对我怎么样?”巧巧仗着她爹财大气粗,她又是独生女,向来都是她在恐吓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恐吓她?何况钱管事只不过是一个下人,居然也敢这样子跟她说话。“反正我家有的是钱,大不了我回去跟我爹说一声,谁希罕阙家这点财产?”
“井底之蛙!”钱管事颇瞧不起巧巧,“凭你家那点田产和那间赌坊,连阙家三分之一的财富都不到,还敢拿来夸耀。”
“三分之一?”巧巧眼睛瞪得好大,标准的见钱眼开型。“你是说这老太婆拥有的财产是我家的三倍还要多一些?”
这么简单的算数,她居然还要重复问一次。钱管事很藐视地把眼珠子翻到天花板去。
巧巧没注意到他充满歧视的表情,猛沉浸在一夜致富的美梦中。难怪她爹会这么处心积虑、煞费心思的把水灵从襄城弄来,并且狠下心肠,叫她无论如何要伪装成水灵的妹妹,还再三叮咛,不可以欺负她。
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钱”在作祟。
钱管事看她越想越眉飞色舞,不得不提醒她,“在水灵继承到遗产之前,你千万不要再去招惹她。”
“为什么非要她去继承?”巧巧始终认为找水灵来是多此一举,徒然浪费时间而已。
“因为阙老太婆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我在阙家做了三十年的管事,连一文钱都污不到,你可以想象她有多厉害。”
正因为他在阙家待得够久,所以才会知道阙老太太有个远亲外甥女,名叫晏水灵;也才能内贼通外鬼,和张德宝勾结,谋夺阙家的财产。
“我怎么看不出来?”
巧巧从小养尊处优,嗓门大脾气也大,除此之外便没什么“过人”之处。论起心机、诡计,更是跟她爹没得比。钱管事看她刚才的表现,就已经把她列人“傻蛋族”,心想,凭你“傻傻逗人”的眼睛,怎么能够看得出来?
巧巧还在认真的揣测,阙老太太究竟厉害往什么地方?“她满脸横七竖八的纹路,像一把菜干似的,颅骨往上翘,嘴角往下弯……看起来……比我凶一点倒是真的。”
钱管事不愿接腔,只阴着笑脸偶尔瞥她一下权充回答。
巧巧又喃喃自语了半晌,才觉得无聊,瘫回太师椅上,瞪着钱管事……
突然,她有一个重大的发现——他也在垂涎这块好吃的“大饼”!
等她辛辛苦苦从水灵那儿把遗产拐到手后,势必得分一半给钱管事,如此一来,他们父女岂不是要“亏”很多?
不行!
她的心肠不会比张德宝好到哪里去,马上就想到除去水灵之后,紧接着还必须“做掉”钱管事,这样他们父女才可以软硬、大小通吃!
嗯!好好想个计策对付他,可……想着想着,她竟然睡着了。
第七章
阙家的祠堂位于大宅院的东侧。
橘红色的木窗、金漆的雕花、泥塑的彩像、麒麟飞鹤瓜瓞绵绵,身穿大袍盔甲、手执大刀的门神……壮观得像一座庙宇。
水灵伫立在门边,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进去。
“进来啊!”阙老太太颤颤魏魏地燃上了三炷香,递给水灵,“跪到蒲团上去。”
“我?”这可使得不得?妹妹可以马马虎虎将就认一下,但人家的祖先怎能随随便便拜呢?
“这儿除了咱们娘儿俩就没旁人了,不然你以为我指的是谁?”阙老太太含着笑脸道。
“可……可是,我……”她试探性地问了句,“姨婆,您的表外甥女真的叫晏水灵啊?”
“当然叫晏水灵。”阙老太太瞇着老眼逼视她的脸庞,“怎么?你不叫晏水灵?”
“我是叫晏水灵,但……”难道说……真正能够继承阙家遗产的是她,而非巧巧?是张德宝和钱管事合起来谎骗她?“何以见得我一定是您要找的人?”
“这世上姓晏的人并不多见,而且……”阙老太太莫测高深地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有点奸奸的笑容,“过来!”她指着在墙上一副“百花富贵春暖”的字画,“把它取下来。”
水灵不明所以,怔愣地依言取下字画。
“啊?!。”她惊呼一声。“这是我娘!您记得我娘?”
字画下面,原来贴着一张一尺见方的水墨仕女像,乍看之下宛似水灵,然仔细瞧瞧,画上的女子比水灵年纪似乎大一些,身形也较为丰腴。
“我和你娘小时候经常玩在一块,那年我二十刚出头,她却仅仅六岁大,成天黏着我不放,害我逛街、游园、偷会情人都必须带着她。”寻思至此,阙老太太呵呵呵笑得开心极了,“搞不清楚的人,还以为你娘是我生的女圭女圭呢?哪知道她只是个爱哭、好吃的小苞班……”她的眼神飘得好远好远,仿佛回到三、四十年前,在梦梁谷镇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