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地步出盥洗室,丁鸿钧听到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叔叔,原来你是我们家的客人啊?"
东张西望找不到,低下头才看见发话的是个身长不及他腰的小东西,睁着亮晶晶的大眼望着他,刚刚在门外隔着一段距离还不觉得这男孩有这么小。"唉,对啊!"
"那你刚刚告诉我就好了嘛!我们就可以一起进来了啊,我知道妈妈有时候会把电铃拔起来,她一定是没听到你按的声音。"他一副小大人模样。
"你妈妈会把电铃拔起来?"丁鸿钧蹲去与小朋友平视,觉得对他讲话应该用这个高度比较好。
"对啊!最近有一些讨厌的叔叔阿姨会来吵得她没办法工作。"
"你妈妈很生气那些叔叔阿姨吗?"
"本来不会,妈妈只说他们很吵、都听不懂她讲的话。后来他们一直来,她才比较生气。
所以,如同他从报告上看到的,史佳并不是个无法沟通的人。丁鸿钧一路思考下来,开始觉得自己很倒霉。他挑错日子,碰上了她怒气累积的高点,又好死不死踩到了核爆中心。
小秉手上抓着一套"中国传统益智游戏"在玩,他已经很久没有把套在一起的两个铁圈圈分开过了,妈妈和阿妇都不会,没办法帮他。
丁鸿钧伸出手扶住他的小手,转个角度一对准机关、一用力,圈圈就分开了。这玩意儿他小时候也有一副,早就玩成植了。
"叔叔你好厉害哦。"小秉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
"喂!你们两个男生东西放下去洗手,要开饭了!"史住从厨房里端出汤,哈喝着打断他们。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在浴室里,丁鸿钧把构不到水龙头的小患举起来,让他冲掉手上的泡沫;他说他妈妈常把浴室里给他站的小椅子不知道拿到什么地方去了,让他洗手时要跳个半天。
"我叫徐奕秉,妈妈和阿嬷和其他人都叫我小秉。"小秉拿纸巾给他擦手,两人步出盥洗室。"那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姓丁,你还是叫我叔叔就好。"丁鸿钧对他笑笑,伸出才擦干的右手。"小秉你好啊,很高兴认识你!"
小秉大乐,很郑重地、有模有样地学着他伸出右手。"叔叔你好,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史佳已经在餐桌上等得不耐烦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满肚子气,她确信非得大吃一顿才有可能气消。"你们两个够了吧?是不是还要二十一响礼炮完才肯来吃饭?"
尤其是那个丁鸿钧,在她旁边坐下的时候还被她瞪了一眼,低声警告他:"别以为收买我儿子我就会改变主意。"
丁鸿钧无辜地扇扇嘴,虎落平阳是什么滋味他现在知道了。
还好徐老太太出声解危:"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开饭吧。"
小家庭的四菜一汤,徐老太太先是怕客人吃不惯,直说希望别嫌弃,在丁鸿钧连声赞好之后,又频频劝菜,把他的饭碗堆得山高,让他除了拼命吃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史佳则是无所谓地专心把食物往胃里塞,眼光根本懒得跟他接触。
"叔叔,你等一下可不可以教我你刚刚是怎么把圈圈分开的?"晚饭快结束时,小秉开口问。
"好啊,不过要先问你妈妈才行。"丁鸿钧小心地看向史佳,征求她的同意。
做妈妈的看看儿子渴求的目光,又飞快地扫了一眼那个男人。"小秉,你知道你晚上九点要上床睡觉?"很严肃的口气。
"我知道,我不会玩太晚的。"
"那……好吧。
"耶!"男孩欢声雷动,拉着叔叔的手跑到他的堡垒去。
"这个丁先生,人还不错哩!"徐老太太边收碗盘边说。
"唉。"史佳在一旁帮忙着,没说什么。
洗完碗筷,妈妈去看八点档连续剧,史佳开了电脑想要做一点事,心里却烦乱得连滑鼠都抓不好,老是画出轮廓线,小秉房里传来的笑闹声是她分心的主因。
七上八下地耗过时间,看看时钟,快九点了,她干脆关了电脑上楼到小秉房间去。
推开半合的房门,史佳看到大男孩和小男孩面对面坐在地上,四周散置着小秉的宝贝玩具;丁鸿钧手上抓着一条小小的、纠结的铁链,正在示范要怎么把它恢复成一个圆圈圈。
她和她儿子一样仔细地看着他的手,结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她心里一样在叫着"原来是这样啊"。
小秉还缠在叔叔身边要他再试一次,史佳清清喉咙,让他们注意到她。"小秉,你该去刷牙上床睡觉喽。"她指指墙上的时钟。
"噢……"小秉难掩失望地应着,乖乖开始收拾玩具。
"你要不要……打个电话还是出去看看什么的?时间不平了,你的司机说不定已经回来了。"史佳对丁鸿钧说。
"哦,好。"光顾着想史佳的事和陪小男孩,他压根儿忘了这回事了。
"妈妈?"小秉在叫。
"嗯?"史佳应着。
"叔叔可不可以陪我上床睡觉,等我睡着以后他才回家?"他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心愿。
"这……"史佳有点为难地看向了鸿钧。
"当然没问题!"他很义气地拍拍小家伙,两人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好啦!叔叔都答应了,你还不赶快去刷牙!"
丁鸿钧和史佳一起把小秉送上床,小秉在闭上眼睛之前还不忘交代他:"叔叔,你下次有空一定要再来陪我玩哦。"
"好,我不会忘记的。"他模模小男孩圆圆的脸,要他安心睡觉。
小秉睡着之后,丁鸿钧打电话约好了司机,徐老太太把他的湿衣服装袋提来给他:"你这西装不便宜,送去干洗看能不能恢复原状,以后可别再待在外头淋雨啦!"
"我知道,谢谢伯母。"
史佳一直跟在一边,但一直没出声。
临到丁鸿钧要出门了,他盯住她,说:"你送我一下,好吗?"
史佳眨了一下眼睛,点点头。
雨已经停了,月亮高挂在潮湿的空气中,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漫步在静谧的巷弄卫,史佳突然打破沉默:"谢谢你。"
"唔……你肯说话啦?"丁鸿钧轻松地笑开。"为什么谢我?"
"小秉已经很久没有跟什么人玩得这么开心了。"她望着前面的路,没看他。"看不出你们这种整天穿着西装、一赚几百万的人也挺知道怎么跟小孩子相处嘛。"
"说我弟弟是我带大的你大概不会相信。"他很高兴自己总算不是个老做错事的傻瓜了。"而且那一点也不难,小秉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很聪明,也很懂事,你把他教得很好。"
"不用称赞我,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她并没有很得意。"那套益智游戏是小秉他爸爸生病之前买来的。那时候小秉才四岁多,他直说要提早启发儿子的智慧。"史佳停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之后就再也没人能教小秉玩了。"
"你先生……是因为什么过世的?"
"中华民国的国病。"她耸耸肩。
"肝病?"
"嗯,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肝癌末期,庆云只在医院住了不到一个月。"
"然后,你就一肩扛下了家计?"
"你都知道的,不是吗?"史佳侧过头看他一眼。"说老实话,你们公司给的薪水还真的不错。"
丁鸿钧大笑了起来,史佳也勾起嘴角。
气氛很融洽,他们有好一会儿都不想多说话。
"虽然说谢谢,但我还是不会卖地。"笑过之后,史佳又恢复正经。
"我知道。"丁鸿钧很平和地接受。虽动工的压力在即,但,那还可以再想办法。"介意我问你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