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遗忘镌刻在灵魂上的印记?即使只是淡忘都不可能。
“你也要乖,要好好画图,要听家明的话。可以的话……就把我忘了吧。”
他吻上她眼底那抹受伤,带着深深的歉意。“如果有一天我回来了,一定是来补偿我们得不到的一切。”他轻轻地低喃着誓言。
“我不要别的,我只要你。”说好不哭,她清澄的瞳眸里仍是上了水气。
他苦笑地放开她,松开紧握的双手。“再见了,方晴。”
在她的眼泪掉下来之前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之前,路易用嘴型最后一次告诉她:“我爱你。”
冉方晴不记得那天她是怎么回到宿舍、怎么上床睡觉的。只记得第二天一大早惊醒的时候,第一个跃出脑海的念头是——路易走了。
然后她就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了起来——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的那种极致悲伤的哭泣。喘气的空档,冉方晴清楚地意识到:她的脚没有残废,但她的心,将会终生残废。
********************
每个月例行的主管会议,是由各部门一级主管分别报告当月的情况,评估成长率等等数字,再总合成分公司整体的进度报告。总裁除了裁示分公司的近期目标活动外,会针对不同部门的消长提出问题或予以嘉许,由主管代表作出解释或接受。
上个月因为台湾某航运公司在国外发生纠纷波及同业,造成台湾威登国外订单大减、国内订单大增的不正常消长现象。早上九点开始的主管会议,光是业务部就用掉了近两个小时。冉方晴这个几乎算是局外人的人终于苦等到发言机会时已是正午;而总裁竟当场宣布散会,要大家去吃饭,没开完的会择日再议。
那一次雷诺.威登是主席,他说了就算。冉方晴准备了一个月,只白白坐了一早上,也只好送他几个白眼了事。总裁大人押她去吃午餐的时候都说了,担心她没时间吃饭,下午跑工地会昏倒,她还能说什么呢?
但这回情况不同。
冉方晴一手抓着幻灯机的遥控,另一手拿着提示重点用的红外线指标,对同级主管们解释着幻灯片上所列出的下一期工程的进度、预算、时程及届时将造成的环保问题等等。她自认这场会议主持得不错,如果不是列席的总裁频频投来“关爱的目光”,或许还会更好。
“威登”总裁并不需要出席这场由建筑事务部召集的小型主管会议;但他既然来了,也只好让大龙头上座,他们的会照开。冉方晴的工程需要这几个部门配合一些协商、采购的事务,她对这场会议的重视程度可说是非同小可。
会议进行的流畅度原属尚可,但或许因为领域相差太大,一些细节和专有名词双方都得互相解释多次,尤其是采购预算的部分——这也是冉方晴最紧张的地方。她向来不太花心思在金钱上,也因此在准备这方面的资料上下过最大的工夫。但是当问题在某个附加的小堡程的需要与否上盘旋过久,她耐心地对提出问题的主管一再说明仍不得要领之后,坐在最后面的大总裁开口了。
跨国企业的领导人果然不是混假的,三、两句话抓出那个主管的盲点,让对方安静下来,会议继续。
整个工程项目繁琐,需要沟通的地方甚多。雷诺.威登一开始偶尔发言,到后来几乎只要某个议题有点争执就干脆由他来裁决——而他的裁决则通常偏向总建筑师的意见。冉方晴的尴尬和怒气一起累积着,却不好现场发作,只得强自镇定地继续主持会议。
包夸张的事还在后头。会开过了下班时间,雷诺.威登竟开始对着她打起了“催场”的手势。
冉方晴当作没看到,幻灯片照样往下放,讨论依旧进行着。这种协商性质的会议时间长短本来就没有固定,与会的人多半有边吃饭边开会的心理准备,她实在不知道雷诺.威登的催场是什么意思。
催场不成,时间过了六点,总裁又跳出来说话了。
“我想各位都已经开会开得很疲倦,威登的企业风格也不鼓励员工们加班工作,所以我建议把剩余的部份延到后天,当天原订的游轮企划筹备会议延后,大家觉得怎么样?”
大头目都开口了,有人敢说不赞成吗?三两下,在场的主管们全都收拾妥当走光了。
冉方晴真、的、生、气、了!
她把手上的报表重重地摔在会议桌上,用力拔掉幻灯机的电源,再把所有东西看也不看一古脑儿地扫落到地上的纸箱里,声音大得像摔碎好几台机器。
“怎么了你?”雷诺.威登扯住她正要甩玻璃杯的动作。
“我怎么了?问你啊!”她完全不想掩饰话里的火药味。
杯子她不要行了吧?女超人扛起地上的箱子就要往外走。
又被他给拦下来。
“你搁着,明天早上我叫小妹过来收。”
不用做事最好!冉方晴扔下纸箱,拍拍往外走,在门厅重重地槌下电梯的下行键。
“生我的气啊?”刚才威风凛凛宣布会议延后的人可怜兮兮地跟了过来。
“废话!”她大踏步走进电梯,看也不看他一眼。
没想到雷诺.威登就这么吭也不吭一声地跟着她进电梯、出电梯、走出大楼、拉着她到餐厅,像是要和她比赛似的半个字儿也不吐出来。
冉方晴别着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已经累积到快要爆发的极限。可是他不说话要她怎么开骂?难不成要对他吼:喂,我们来吵架?
食不知味地吃完晚饭,一语不发地看着雷诺.威登付完帐、拉她到他们常去散步的国父纪念馆,冉方晴终于甩开他牵着的手,独自一人找了台阶坐下,继续培养怒气。
“想骂我什么?现在我就站在这里,你骂吧。”他站定在比她矮几阶的阶梯上,刚好与她平视。
“你真的很过分你知道吗!”他自己知道欠骂,她当然不会客气。吃饱了饭,骂起人来也比较中气十足。“你一定要时时刻刻把我当成长不大的小孩、没有行为能力,才能满足你过度膨胀的男性自尊是不是?”
“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雷诺.威登的音量没有提高半个分贝。
“你没有,但是你已经这么做了!”她才不接受什么“无心之过”的说法。“总裁大人,你一向是以公正客观的形象来服众的不是吗?那你这段时间的作法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恨不得全公司的人以为我这个总建筑师是靠攀关系走后门才保住职位的,是不是?”
“我只是不想让你在工作上太过劳累。”他仍是波澜不兴。
“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最天真的人是你!”冉方晴真是给他气炸了。“这世上有什么工作是不劳而获的?你的作法只会让我以后在公司里做人做事更孤立、更辛苦,你知道吗?”家明说的没错,有些不爽到极点的事就要吼出来。
“你的专业能力和判断都是正确的,没有人会说话。”
“对!因为总裁大人亲自裁示过后,没有人会再对总建筑师的话有任何疑问。”吼一吼下来算是消了一点气,但是那个死脑筋的家伙还是扭转不过来。“你知不知道这和由我自己得到的胜利有多大的不同?我的创意、我的经验、我的努力,别人都看不到!他们只会记住冉方晴有总裁撑腰、冉方晴甚至没办法自己解释好一件事、主持好一场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