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这种情况让她不知道算荒谬,还是新奇。
一个快三十岁的女人,却是生平第一次因为一个甚至算不上病痛的病痛,被当小孩似的照顾着。
“喏,水来了!”齐家带着她烧开水用的大水壶和一只水杯刮回客厅。
林诗皓接下杯子,咕噜咕噜地就先灌了三大杯水。
这是她替自己降温的土法,喝多了水跑厕所,也有助于体内毒素尽速排除。
她太习惯于处理这种“小Case”,有个人在旁边,林诗皓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呼吸愈来愈不顺,气管也在肿大的行列之一;她往茶几下模索着面纸,急着清掉鼻子里的阻塞物,再不行就得靠嘴巴呼吸了。
面纸递到林诗皓面前,她伸手接过,挑战似的抬头望入齐家的眼。“我很狼狈。”而且会更狼狈,看不下去最好趁现在赶快走,这可能是她能讲的最后一句话。
他没有答话,只是不间断地一直送出手上的面纸,待林诗皓处理掉可比美洪水齐发的各种分泌物,还不忘送上一杯水。
愈来愈密集的咳嗽、喷嚏,林诗皓喝再多水都压不下去,咳到似乎连五脏六腑都要跟着吐出来,咳到她再也没有力气阻止齐家把她搂进怀里,像对生病的小孩那样拍着她的背,替她止咳。
“如果这是你“很习惯的老毛病”,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一个人面对它了,只要我在的时候,绝对不行。”
抗议性地推开他,林诗皓因为不能讲话,只能认命地让齐家喂着喝了几口水,几秒钟过后再咳。
“你不要跟我说这根本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你一个人还不是好好地过得去这样的屁话。我从来没怀疑过你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但是不让任何人接触你的病痛、你的弱点,这又能证明什么呢?你会比较好过、比较快乐、比较伟大吗?”齐家拍背的手劲不自觉地加大了几分。
林诗皓还在咳,没办法作出什么反应。
“你不愿意朋友接触到你不愿示人的一面,干涉你独揽在身上的所有事,却宁愿像我认识你的第一天那样,在大街上吐得唏哩哗啦,让全世界的人见识你的狼狈?”
林诗皓的咳声小了点,但仍没有暂停的趋势。
“你以为朋友是做什么用的?“我”是做什么用的?你只消拨个电话,就不用拖着虚弱的身体上街去买必需品,不用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像个老妪似的关在房子里生病,你懂吗?”
齐家空出一只手去倒水,怀里的人咳嗽有减缓的样子。
“你想我会在乎你变丑、难看,虚弱得像个鬼或是妨碍到我的生活吗?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愿意懂,有人不会在乎你看得莫名其妙得重的那些东西,对你好、照顾你都可以不要有“为什么”,就算是依赖也不会夺走你最强调的“独立性”,诗皓……诗皓?”
齐家碰碰已经停止咳嗽,趴在他怀里静静不动的林诗皓,狐疑地转个角度看她究竟怎么了。
脸上的红肿未消,鼻涕眼泪口水糊成一气,头发像田埂上的稻草束,林诗皓却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齐家抱她在沙发上躺好,进卧室去找了一床毯子给她盖上,抚着她宁静沉睡的容颜。“如果你能讲话,这时候一定会反驳我。”手指擦过她红肿的鼻尖。“不过我真的觉得你现在比帅不拉叽地戴着墨镜,或是不耐烦地睥睨着我的样子,都要可爱多了。”
第七章
“你好,我是林诗皓,我现在不在家,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请在“哔”声之后留话……”
朦胧隐约中,林诗皓一直以为这一段是她自己在作梦,很理所当然地继续睡下去。
“诗皓……你不在吗?那……那怎么办?我又不敢让我婆婆知道……嗯……”电话那头微弱的女声说着破碎的语言,接不上句子的时候还深吸了一口气,传出一声类似呜咽的声音。
就是这一声压不下去的啜泣,让林诗皓完完全全地清醒过来,再花两秒钟看清楚四周,然后准确无比地模到电话,拿起话筒。
“舒雅?舒雅是你吗?你怎么了?”声音里仍有些睡意,不过意思和意识都很清楚。
“诗皓?诗皓你在呀……真是太好了……”不知道是听到好朋友的声音太高兴,还是终于压抑不了,电话里的女人原本时有时无、极力掩饰的小声哭泣,一瞬间溃堤爆发,哭得肝肠寸断,一泻千里。
“舒雅你别光顾着哭呀!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嘛?!”林诗皓抓着话筒只能干着急,推开身上的毯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踱步。这一抬眼,才发现不知何时就坐在对面沙发上,一脸问号望着她的齐家。
林诗皓对他耸耸肩,做出一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表情,好像一睡醒过来就和他一起听电话,是天经地义、每天都会做的事一样。
“至尧他……他走了……哇……”杨舒雅勉强挤出了这几个字,另一波更大的泪水就紧追而来,淹没掉她片刻的理智。
“至尧走了?走去哪里?他为什么要走?你先把话讲清楚再哭嘛!舒雅……”
“至尧他走了……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呜……”伤悲至极的女人只能一再重复着相同的话,在她抽抽噎噎兼吸鼻涕的声音当中。
“唯唯呢?舒雅,那唯唯呢?”林诗皓想起那个四岁不到,平时依赖强势妈妈甚深的小小孩。舒雅崩溃了,不晓得唯唯有没有怎么样?!
“唯唯去幼稚园了……哇……”
情况还不至于太糟嘛,至少舒雅还能顺顺当当地照料唯唯出门上学,当她一个人在家才发作,这表示这个妈妈脑袋瓜还是很清楚,只是碰上了不知什么问题一下解决不了,急哭了吧。
“舒雅?”林诗皓试探地叫了她一声。
“嗯?”应是应了,哭还是照哭。
“舒雅你慢慢哭,不要哭得太用力呛到了。”边像哄小孩那样哄她,林诗皓边瞄着自己的表。“我大概一个小时之内到你那里,你不要乱跑,乖乖等我到喔!”
“嗯,好。”没有异议,无条件赞成。
“还有,舒雅,我要喝水果茶,热腾腾、新鲜的喔,你待会儿挂了电话赶快去煮。”找件事给她做,免得她真的哭上整整一小时。
“好,没问题,待会见。”然后轻快地挂了电话。
林诗皓呆瞪着话筒,只有不变的嘟嘟声回应着她。
开始有种上当的感觉。
“怎么了?”从头到尾纯粹旁听的齐家,突然开了口。
“我朋友舒雅出了点事,我现在得赶去淡水一趟。”林诗皓冲进浴室梳洗,五分钟后再冲出来,齐家还站在她家客厅。“你不用上班啊?”
“今天是礼拜六,周休二日。我送你去淡水。”他摇摇不知什么时候就拿在手上的车钥匙。
“你要和我去?”林诗皓沉吟了两秒钟。“也好。”如果是至尧的问题,她会需要一点男人的意见。
———
一直到上了车,林诗皓才想到要追究他们俩“共度一夜”这个不争的事实。
“你在生病,需要人在旁边照料。”齐家稳稳地打着方向盘,理直气壮地。
“你昨天说的是“在我恢复之前”,我犯过敏从来就没超过五个小时的纪录,更何况一直到隔天,你早就该走了。”
“你后来睡着了。”他还是一派轻松。
“你自己会开门吧?”
“话不能这么说。生病的人在睡眠中发生意外的机率并不低,最好还是有人在旁边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