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不过我认识和你一起来的那家伙。”女酒保下巴朝林诗皓身后比了比,手上的动作没停,劲道十足地上下摇动起亮得刺眼的钢杯。
林诗皓点点头,放心地端起她面前的酒轻啜了几口……嗯……很淡,各式各样不同的味道混杂其中,却几乎尝不出什么特定的口感,液体入喉的瞬间只感觉得出很原始、很轻忽,很……微妙。
林诗皓又往嘴里送进一大口。
“别喝得那么猛,这酒的后劲可是很强的。”女酒保正把钢杯里冒着气泡、看似可乐的液体倒到玻璃杯,头是低着,话却摆明是对林诗皓说的。
“这就是你心目中的“顽童”?”林诗皓突然有了攀谈的兴致。
Sabrina把调好的“长岛冰茶”推给吧台边的小妹,抓了纸巾擦了擦手。“没错,在我看来,这群大男生各自有很丰富的背景和特质,但是在这个PUB里这些都只能隐藏在他们的音乐和友谊之后。在这里,他们都只是单纯、原始,爱叫爱闹的“顽童”而已。”
林诗皓注视着这位长相清丽,名唤Sabrina的女酒保,想在她那甚为年轻的脸上找出与年纪不相合的沧桑,来解释她这般的洞悉世情。削着极短的黛咪摩儿头,还闻得出一点学生味的Sabrina丝毫不畏缩,睁大炯炯有神的眼,落落大方地与她对视着。
“如果你是在猜我是不是算那群老男人一伙的,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不是。我认识他们也不过是最近一年的事,这个Band全员到齐,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见到。”Sabrina自动为她解惑。
“可以冒昧问你出社会多久了吗?”学生不会有这么敏感的嗅觉,对周遭人的动向。
“信不信我今年才刚从大学毕业?”Sabrina眨眨她灵动的大眼,百分之百年轻女孩的模样。
“不信也得信啊!“小妹妹”。我说句话你别介意。”
“愿闻其详。”
“心境太早苍老不是什么好事哦!”
“这个我知道。”Sabrina笑着耸耸肩。“也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就留给我自个儿操心好了,你等着听的歌来喽!”她指指林诗皓身后,提醒她Band的表演要开始了。
Sabrina回头去忙调酒,林诗皓则转过高脚椅,倚着吧台等着看一场LiveShow。
舞台上的几个男人都已经就定位,背吉他的、弹Keyboard的、坐在爵士鼓后头的;齐家背在身上的是Bass,林诗皓一点都不惊讶这个有点年纪的人会玩这种很Rock、很年轻的玩意儿。
他是个年龄、心境和行为不能划上等号的人;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林诗皓对齐家做出的结论之一。
“久违了!镑位,不管是新朋友,还是老朋友。”率先执起麦克风的,是林诗皓不认得的键盘手。“这个舞台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的场面了……好吧!让你们识破了,我不是十八岁的Keyboard神童……不过相信我,十八岁的时候我Keyboard弹得和现在一样好。”
台下传来了轻轻的笑声,很多人的轻笑。
“好啦!好啦!我知道。”扎着小马尾的Keyboard手像是和同伴们应答了什么,才回过头来面对观众。“这几个家伙急着要露一手,再拖下去我恐怕会被踹下去……”
又是一阵笑声。
“总之,我们主唱要挑战一首很新的R&B,大家就等着看他的功力喽!”
一连串的鼓声紧接在Keyboard手的话结束之后,随即融入场中各式乐器声,前奏的旋律渐渐成形,林诗皓听出来是首她知道的歌,只是一时叫不出名字。
Keyboard手手上的麦克风交到齐家手上,开唱之前他还不疾不徐地讲了两句话:“这首歌,献给一位很特别的女孩──”
“忘了是怎么开始,也许就是对你一种感觉。忽然间发现自己已深深爱上你,真的很简单……”
林诗皓如遭雷击地被定在座位上。
他在唱情歌耶!齐家在对“一位很特别的女孩”唱情歌!
原本斜倚着吧台的林诗皓立时正襟危坐,紧紧盯着台上的主唱,注意他的眼神往哪儿飘。
好啊!原来齐家的心上人在这儿!
无暇细想胸臆中那股突然冒出来、梗得挺不舒服的酸意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只想瞧瞧那个让齐家“有感觉”的人到底生得什么模样;明明整天和他厮混在一起的是她林诗皓才对呀!
“爱的地暗天黑都已无所谓,是是非非无法抉择,没有后悔为爱日夜去跟随,那个疯狂的人是我,喔……”
事情……有点奇怪……
齐家的眼神如林诗皓预料到的固定在某一处,很专注、很深沉,教人喘不过气来……
棒着用餐区和走道一段不小的距离,他正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嘴里唱着情歌。
林诗皓没办法打量、评断那个“很特别的女孩”什么,因为她自己就是那个女孩。
“Iloveyou……”
她迅速伸手抓住吧台边缘,防止自己从高脚椅上摔下。
“一直在这里,Baby……一直在爱你,喔……”(注:歌词出自陶(吉吉)的“爱很简单”)
四周的东西化成茫茫的一片,林诗皓沉入深深的思绪当中,片段的记忆和想法包围着她,唯一听到的声音,是那声重复的“Iloveyou”。
齐家第一次的出现、之后几次的巧遇、超级市场的广告、大街上的冰淇淋、他每天的出现、他煮的晚餐、他溜直排轮的样子、他耍赖黏在她身边的样子、他调情的样子、他着急紧张的样子……
凌乱的画面在林诗皓大脑里交织、纠缠,阻断了她所有正常思考、判断的能力。
她茫然地抬头望向舞台,眼光和齐家交会的时候,他还对她笑了一下。
林诗皓突然决定,她再也没办法在这儿待下去。
下一秒钟她有知觉的时候,人已经推开了小酒吧的木雕格子玻璃门,置身在室外沁凉的空气中。
迈步往前走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过要确定这是回家的方向,只是急欲逃离隔着一道墙,追着她那一声又一声未曾稍歇的“Iloveyou”……
林诗皓觉得自己像刚被冰水淋了满身,脑袋被强迫着清楚到不能再清楚。
如果之前她能坦然自在,没有芥蒂地和火热攻势中的齐家相处,这一番露骨至极的表白,也够炸得她从“我跟他没什么”的荒谬假设中跳出来了吧。
泵且不论那首名为“爱很简单”的歌在齐家口中究竟有几分确实,他对她唱了这首歌,就代表了某种形式的……允诺,不是吗?
她知道齐家不是个轻佻的人。
她“知道”?天知道她和他认识,跟她的假期一块儿起跑,算算也不过半个多月的事。
“才”半个多月,事情就进展到一个她不知道怎么处理的局面……
林诗皓吞吞口水,喉咙有些紧涩,两个喷嚏跟着喷了出来。好像有点冷……她心不在焉地拉拉身上的薄外套。
认识齐家以后,她好像也习惯了碰上各种她素来的精明能干无法处理的事。
习惯某些她无法掌握、计画的事,就顺其自然吧。
好像真的满冷的,两个喷嚏夹杂鼻水眼泪往外冲,林诗皓在身上模索着藏在某个口袋的面纸。
“喏!”一只好心的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伸到她面前,上头赫然是她此时迫切需要的几张面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