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打算闷死自己,那本杂志的分量好像还不够。”笑意浓浓的声音随着关门的声响一起传来。
他爱死一回家就能看见希亚的感觉了。
杂志向下移动五公分,希亚直直地望向正往沙发走来的丁鸿开,“你吃过饭没有?”
“你吃过饭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丁鸿开笑看着她的眼珠向上一翻,随即拿掉杂志翻身坐起来。
“别嫌我烦,你究竟吃过没有?”
“吃过了,可是现在好像又有点饿。”他一副无辜小男孩的表情。
“别装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又不是不给你东西吃。”希亚回了他一个“你骗不了我”的笑容,“我今天没煮饭,冰箱里有绿豆汤,你将就点喝吧。”
“耶!绿豆汤。”丁鸿开兴匆匆地拄着拐杖往厨房走去,准备去找他的粮食。
经过希亚的时候,她注意到他身上没有酒味。最近他已经不像前几个礼拜一进门总是酒气冲天的。
酒精对一个刚复元的伤者没有半点好处,希亚却对他的情况不置一词,因为她还没找到比酒精更能让他忘却一切的方法,只好尽量约他回来吃饭,至少让他别在正餐时间喝酒。
不过丁鸿开似乎自己找到了比酒精更好的东西,让他不再以逃避作为唯一的生活方式。
他们一向很少过问对方的生活作息,但希亚却好奇死了丁鸿开每天都在哪儿打发时间,看他心情一天比一天好。
希亚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扯着嗓子对厨房里的人喊:“今天你爸爸打电话来了。”
对两个甚少交际的人来说,电话简直是形同虚设,所以当电话铃声响起时,她吓得把手上的东西直接往地上抛,砸坏了好几个刚买的苹果。
“他说什么?”厨房门口探出一颗脑袋。
“他要你找个时间回家吃顿饭,并问你那么久没回去,是不是在外头饿死了,还有……”
“还有什么?”他满口绿豆地问。
“还有他说你哥回来了。”
“工作狂也晓得要回家,不错。”他边说边唏哩呼噜地喝着绿豆汤。
“记得找个时间给你父亲回个电话。”
“好啦,我知道了。”
希亚点点头,迳自回房洗澡去了。
等她上床的时候,希亚隐约听见外头丁鸿开讲电话的声音,嘴角不由得浮现一抹浅笑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天色还是暗的。
希亚翻个身想要继续睡,却是丝毫睡意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她向来是一睡着就连打雷也惊不醒的人。
算了,希亚从床上坐起来,口有点渴,去厨房喝杯水吧。
夜深人静的,她小心地蹑手蹑脚,就怕吵醒了还在梦中的人。
不过希亚却被喝下的第一口水呛到,因为──
奇怪!那是什么声音?
像是申吟又像是低吼,间或夹杂着几声惨叫!
希亚全身的寒毛顿时“全体肃立”,这房子里该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声音还在持续着,希亚放大胆子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这怪声是来自丁鸿开的房间。
放下手上摇晃不已的杯子,希亚强迫自己抬起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地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随着脚步的前进,怪声更加清晰,其凄厉、可怖的程度让希亚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愈接近丁鸿开的房门,希亚的脚步也愈快愈急,到最后她几乎是飞奔到他的房门口,她用力拍打着房门,大声唤着丁鸿开的名字。
那些申吟、低吼和惨叫,全是他的声音!
希亚不知道丁鸿开是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急着要看他怎么了。
用力拍打门无效后,希亚一试门把没锁,就不顾一切地开门冲了进去。
床上的丁鸿开显然还没醒,紧闭的双眼、紧蹙的眉头,喉间不断逸出的申吟和满脸的汗水,在在显示了他正经历极大的痛苦。
“丁鸿开!丁鸿开!”希亚边叫边伸手去摇他,希望能把他摇醒。
“我不是存心害你们,我不是!”丁鸿开突然从喉间嘶喊出这一句,但仍旧没有清醒的迹象。
希亚干脆爬上床,整个人蹲坐在丁鸿开身上,两手用力扶住他的双肩,猛摇一下并大喊:“丁鸿开!”
床上的人倏地睁开眼睛,面对面地与她相视。
☆☆☆
希亚端着水、拿着毛巾,回到丁鸿开的房间时,他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
惨白的脸、空洞的眼神、紧抿的双唇,这情景希亚并不陌生,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能和记忆中另一幅完全相仿的画面结合在一起。
在她刚来的第二天,偶然看见丁鸿开像见鬼了似的样子之后,希亚一直没有机会问他究竟怎么了,丁鸿开更是闭口不谈,在那之后也不再有同样情况出现,直到现在。
希亚无声地将水和毛巾递到丁鸿开面前,他一语不发地接下,仍旧沉侵在自己的思绪中。
有一个月不再经历如此折磨,面对安姬和洛克这一次的造访,丁鸿开意外地发现,他竟然开始有勇气与他们对抗,而不是认命地任其凌虐,认为自己罪有应得。
一定要用这么沉重的惩罚来补偿一个无心的错误吗?
这是希亚说过的话,也是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反覆思考的一句话。
从小到大,他很少做过什么错事,车祸之后,他一直逃不开深重的谴责和愧疚,他们成了他心理上无止境的负担。
而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己是否罪该至此。
深思过后,丁鸿开试着开始寻回原来的自己,试着将萦绕在心中的愧疚暂时抛开,做些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找回他失去很久、一种叫作“快乐”的东西。
他正经历着车祸以来心理上最轻松与最踏实的一段时间,而他更感到高兴的是,从希亚眼中他看到了无言的赞许与支持。
而今晚会再遇上他们,他也早有预感──在他今天大胆做了某些突破之后,丁鸿开心里有数,他迟早得面对他们的。
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包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经历完整个痛苦的过程,在某个知觉的空隙,他抓住了希亚呼唤他的声音,然后一切便提前结束了。
丁鸿开从未想过,如此的切身之痛,可以经由旁人帮助而解除。
“他们又回来了,是不是?”希亚将她所知的事情串联在一起,做了这样的大胆假设。
“嗯。”丁鸿开出了声音才发现来不及了,连忙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希亚,试着解释道:“呃,我是说……我又作噩梦了……呃,不是……是天气太热,我睡得不好……呃,也不是……”他说得结结巴巴又语无伦次。
“别再扯了,阿开。”希亚笑着摇摇头,“你可以选择保持沉默,也可以编个谎骗我说没事,当然我没那么好骗。或是,”她一双清澈的眸子牢牢地锁住他欲闪避的眼神,“你把他们的一切告诉我,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想法子来对付他们。”
“没有用的。”丁鸿开无可奈何地摇头,粗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绝望,“他们已经深植在我心中,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犯的错误。要消灭他们,除非我死!”
“至少让我为你分担,”希亚的脸上写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与真挚,“好吗?阿开,至少让我为你分担一些痛苦。”
“为什么?”丁鸿开着实不解,即使是为了复健,她也没有必要这么做啊。
“呃,我也不晓得。”希亚有些难为情地耸耸肩,“我就是没办法看你一个人这样痛苦下去,你应该是属于阳光、属于欢笑和乐天的人。看你现在这样,我……我很难受。”她不好意思说出来的那个形容词,叫“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