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寿筵热闹开席,路云深被开心的老太爷拉去坐同桌,而她当然是被下人带往女眷桌。
台子上,戏班子正搬演着精采的麻姑献寿,让台下主人、宾客看得目不转睛、大声叫好。
坐得离戏台子稍远的洪夏衫,其实对看戏并没有什么兴致,更何况她觉得自己此刻更像戏台上被观看的主角──打从她一坐下,同桌所有一个比一个打扮得艳丽、香粉味重得让她直想掩鼻逃离的姑娘女眷们,就很不客气地朝她全身上下打量,眼中显现出好奇、轻鄙、嫉妒、羡慕;更有人毫不掩饰地当着她的面,就和身旁之人寒寒串串说着什么以为路爷会与路家的表小姐成亲呢,还有人插嘴反驳说是徐家的孙小姐……
“……唉唷!不管是表小姐或孙小姐啦,她们全都配得上路爷,那才叫门当户对嘛,你们说是不是?”某个风韵犹存的红衣大婶声音稍大了点儿。
有几个闺秀小姐胆子也大起地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路家家大业大,要成为当家夫人,当然要有称头的身分才行。”
“没错。唉,可听说路家的新夫人只是个酒铺出身的,这根本是侮辱了路家嘛。”
众女眷你一言我一句,言语愈见尖酸刻薄。难道她们不知道当事人就坐在她们旁边?错!其实路云深带着新夫人参加宴会的消息一传开,这些女眷为了目睹传闻中路夫人的庐山真面目,跑得比谁都快。老实说,路夫人比传言中还要美是令她们惊讶了些,但她们可不会因此而减低批评嘲讽的火力。
路夫人一坐下来,她们立刻就知道她是谁了。
洪夏衫全听到了,不过她们说她们的,她吃她的。
这筵席的菜色不油不腻,正好她也饿了,所以她吃得很痛快。
其余人没想到她被明嘲暗讽地骂,还能面不改色,而且还没啥好人家小姐形象地大口大口吃菜,反倒令她们傻眼得慢慢停住嘴,面面相觑。
“喂,路夫人……”终于有个一脸傲慢的千金小姐忍不住叫了她。
洪夏衫刚好把最后一口百味羹吞下肚,吃饱了。放下碗筷,她抬起头来,朝正对面的千金小姐绽出意外的芙蓉笑靥。“咦!原来众位姐姐妹妹知道小女子的夫婿是路爷啊?辛苦大家了。这酒菜我刚尝过,美味得很,大家应该渴了、饿了吧?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留下目瞪口呆、表情尴尬的一桌娘子军,她潇洒起身离开。
她直接往路云深所在的方向走。不过,当她在不远处看到路云深身畔不仅有个青春貌美的姑娘紧挨着他坐,还不避讳地用爱慕的眼光盯着他,并替他殷勤夹倒酒时,她的心冷不防一窒,停住脚步,然后下意识地往反方向移动。
远离闹烘烘的筵席场合,一会儿之后,她察觉到自己似乎走进了徐家的一座侧院。
她正站在一栋透出温暖灯光的朴实屋子前。
筵席进行中的喧哗声清楚传来,她略皱了皱眉,才想退离这明显是主人家的私人区域时,却忽然有人打开屋子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一时走避不及,意外和跨出屋门的人打了照面──
那是一名身形修长的黑衣女子。虽然从屋内映射出来的光线使得黑衣女子的面貌显得有些朦胧不清,不过她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女子的面容清秀,同时拥有一双如灿亮寒星的眸子。
黑衣女子自然也看见站在院子中的洪夏衫了;她步子略一停顿,当她清楚瞧见洪夏衫的脸孔时,柳眉几不可察地一动。
“对不起,打扰了。”以为黑衣女子是在默然指控她的失礼,洪夏衫回过神来,赶紧对黑衣女子一敛身,立即往屋外退了出去。
黑衣女子并没有出声。洪夏衫一直到踏出了那座院子数尺外,这才缓缓驻足、松了口气。
即使刚才她并没有回头,却可以感受到那黑衣女子投向她背后的强烈目光──黑衣女子当然是徐府里的人。还好她的反应不算慢。
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是个小插曲。
筵席依然在进行中。
洪夏衫站在廊下,再次望向路云深坐的那桌,可意外地,原本他坐着的位置已经空了。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再搜寻了一次,发现老太爷和其他人仍在那里大口畅饮,而路云深的确已不在座位上了。
对了!还有方才黏在他身上的年轻姑娘也跟着不见了。
抿唇,轻吸一口气,她左闪右避的避开人群,循原路往徐家大门的方向走。
她了解他,所以不会对刚才的画面胡思乱想;只不过,对一个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避讳展现自己情意的姑娘,她忍不住好奇起她的身分。
她当然知道依他的身分,就算他不刻意去招惹,但围绕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绝不会少;只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有其他女人贴着他,还一副快为他融化的情景,老实说,她的心可不怎么舒畅啊。
蹙眉凝思,有些恍神了;下一刻,等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快迎面撞上一个正慢慢走在她前方的细瘦人影时已经来不及。可当她逸出一声轻呼,直觉要跳开时,那人影竟也忽地转过来,她这才看到一张陌生男人的枯瘦脸孔,紧接着,一抹怪异难闻的味道已经连同他的手覆向她的鼻脸──
在瞬间察觉到不对劲,却已避不开。带着异味的布巾粗鲁用力地盖向她,她不小心吸进一口、呛住──。
“住手,你在做什么?”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冷冽的声音倏地出现。
原本感到脑袋开始晕眩的她,随着那声音的出现、和抓着她的人将手松开,她整个人随即瘫软在地──扑跪在石板道上,感觉膝和手肘一痛,却也刚好让她脑子一醒。
伏在地上用力喘了几口气,她鼻间虽然仍残留着方才几乎令她昏迷的古怪气味,不过她知道自己现在安全了。
耳边传来叱喝和激烈的打斗声响。
她赶紧抬起头,这才见到发生在她眼前的事──
前面离她不过数尺的地上,一个作徐府下人打扮的细瘦男人被制伏,半跪在旁扣住他一只胳膊和脖颈的,是一名青衣汉子;当她的视线对上立在一旁、手持丝扇的俊美男子后,蓦地明白为什么她方才会觉得那个叫“住手”的声音听来有些耳熟了。
“关公子!”她微跌坐在地上,愕讶地月兑口而出。
必清朗。
他那张很难令人遗忘、也不可能让人错认的“绝色”面容,她当然立刻认出来了。
而关清朗和护卫阿克,原本只是凑巧见到一个徐家下人行迹诡异地用迷巾要迷倒一名少妇这一幕,他想也没想便出声身边的阿克也跃上前制住那下人,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意外救下的,会是洪夏衫。
几个大步来到仍坐在地上的洪夏衫面前,他弯身扶起她。“小嫂子,你还好吧?这是怎么回事?”边问,同时他发现,四旁竟没有路云深的人影,他的朗眉皱得更紧了。
被他扶了起来,洪夏衫舒了口气,摇头。她的目光忍不住移到地上那个已经被阿克打昏的人脸上。“……我不知道……那个人……我没见过……”她才是最疑惑的那个。
阿克走过去,将那人落在地上要用来迷昏洪夏衫的巾子捡起来,并且凑在鼻前嗅了嗅。
“蒙汗迷香。”他对关清朗报告。
必清朗脸现嫌恶,啐了声。
就在这时,一阵疾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地,路云深高大的身影从石径树影后跨出,当他一眼见到他找了好一阵子的夏衫不但呆立在那里,连关清朗和阿克也在时,他先是一愕,接着感觉敏锐、反应迅速的他,下一霎便看见一具昏迷在地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