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则已,这么一想,陈益年益发汗颜不已。
凝香是秀才之女,自幼饱读诗书,虽逢惨烈家变,但她在陈府的地位是陪伴小姐的客人,不是仆人,而他们上上下下却理所当然的让她扛着形同总管的重担,让她没一天清闲。
他带凝香回来时,曾亲口允诺会好好照顾她的,这些年来反而是她在照顾他们一大家子数十口。
她就像他第二个女儿,很久以前,他就曾经在心底承诺要给她找个不下于女儿的好婆家的,但是……
陈益年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凝香,我记得你……二十了吧!”啊!凝丫头的适婚之龄在他的粗心大意下错过好久了。
“上上上个月刚满二十。”凝香边答边使了个眼色给躲在大厅屏风后的人儿,要她稍安勿躁。
陈益年闻言一脸沮丧。
“老爷,关于婚礼……”
“我也真是老糊涂了,竟误了你的婚龄。”陈益年痛斥自己后,双眸闪着热切望着她,“告诉我,凝香,你可有喜欢的男子,我这就帮你上门提亲去。”
什么跟什么?话锋的转变令凝香顿时啼笑皆非,“老爷,我们现在要谈的是小姐的婚礼。”何况哪有女方主动上门提亲的道理,向来最爱面子的老爷是哪根筋不对劲了?
“也对,语涵丫头的婚礼的确比较急,得先办。”不过,凝丫头你放心,一旦忙完女儿的婚事,我绝对会帮你物色个十全十美的好夫君。陈益年在心里对着凝香喊话,总算觉得心里的歉疚之意略减。
“新衣、新被、新首饰得赶紧先挑,尽量奢华点没有关系,江家在京城里头算大户,涵儿嫁过去才不至于丢人现眼。还有,听说聘礼整整有六大车呢!咱们准备的嫁妆可也不能少,玉库里头的玉就挑几件好的带去,老夫人爱画,书房里那几幅古画尽数带去亦无妨……”
“老爷,小姐闷闷不乐呢!”凝香柔声提醒,怕自己再不切入正题,屏风后的人儿就要忍不住冲出来了。
“唔……”陈益年喝口茶润了润喉。
“她和她夫君素不相识,毫无感情,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嫁得这么远。”
“是啊,也真难为她了。”他也舍不得心头上的一块肉啊!但当他若有所思的瞥了凝香一眼时,随即在心里痛斥自己的私心。他不是刚刚才决定要给凝香物色个十全十美的好丈夫吗?
“何况,小姐她天性……好动、活泼,性子又单纯,嫁到那儿,大户深苑,规矩想必多得很,不知会出什么事,就算出了事也乏人照应,教人不得不担心。”凝香蹙眉分析道。
“是啊!我也担心,那丫头老是莽莽撞撞的,没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和自觉。前些日子把我最心爱的花瓶摔成碎片,再前些日子爬上树差点跌断了腿,平日最爱干些偷听、捉弄人的事……”
陈益年的一席话说得屏风后偷听的人频频皱起小脸。
“所以才全权让你管教那丫头啊!”一想到的确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事,陈益年大叹口气,眉头纠得更紧。
“凝香不济,有负老爷所托。”
“别误会,我这不是在怪你,语涵是我女儿,她的性子我哪有不明白的,大概谁来都无能为力的。”
“所以……”
“所以……”
两人同时深吸了口气。
“老爷请先说。”凝香将含在唇边的话语硬生生的吞回去。
“呃……我知道这个请求实在太自私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你最适合,毕竟你是那么冰雪聪明又伶俐,而且你一向最有办法了,语涵向来也最听你的。”
“老爷!”真可怕!他们果真是父女,竟说一模一样的话。凝香听得背颈寒毛直竖,有十分不好的预感。
“所以,你陪丫头嫁过去那边可好?呃!当然,你还是可以拒绝。”陈益年昧着良心地道。
是他恶劣、他狠心狗肺、他自私,他千不该万不是,但他就这么个女儿啊!总不能教她千里迢迢的嫁过去后,再被休回来。若凝香陪嫁过去,等女儿适应了那边的状况后,相信用不着多久凝香就可以回来。
到那时他发誓,一定、绝对、肯定会为她物色个再完美不过的夫君,让她风风光光出嫁的。
“不行!不行!”
凝香愣住的同时,躲在屏风后的人儿再也沉不住气的冲出来大声嚷道。
“语涵丫头,你躲在后头做什么?凝香陪嫁不好吗?”他可是不要老脸开口请求的。
“凝香不能陪嫁,因为我不会嫁!”语涵冲口而出,对上父亲倏地睁大如牛铃的双瞳。
凝香在心里轻叹口气,慢条斯理的为自己斟了杯茶。拜她的好小姐所赐,情况已不在她的掌控中,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语涵绞着双手,心虚的偷觑了眼脸色不甚好看的人儿。哎呀!她答应凝香要乖乖在屏风后静观其变的,可是他们聊了老半天总是转不到那儿去,她急嘛!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闻言,陈益年拍桌站起身,震得茶碗一阵晃动。
“爹……”语涵骇然大叫,连忙躲至凝香身侧寻求保护。
“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次。”陈益年脸色乍青乍白。
“凝香,你跟他说啦!”语涵猛扯她衣袖。
“到底怎么回事,凝香,你来说。”陈益年两道锐利的视线改射向一旁不发一语的人儿。
事情果真十分棘手。凝香吁了口气站起,振作精神道:“老爷,这门亲事可有转圜的余地?”
“这事不需要有转圜的余地。”他口气决断的道。
“这会儿恐怕需要了,老爷。”凝香柔声的说:“小姐心里头已有人了。”
陈益年神色一凛,怒气排山倒海而来,他大喝:“什么时候的事?哪家的浑小子?”竟敢觊觎他的宝贝女儿!
“您答应退了这门亲事,我才告诉您。”语涵半躲在凝香身后,不怕死的回嘴。
“凝香你说!”见女儿如此,陈益年勃然大怒。
“那位公子是书香世家子弟,个把月前小姐游西湖时,因同乘一画舫,故而相识。他与小姐一见如故,言语投机,原本打算上门提亲,但碍于小姐名花有主,始终不敢前来。”凝香娓娓道来。
“姓名为何?何方人氏?”
“小姐不说,凝香不敢说。”凝香直视陈益年的目光不疑不惧。
“你……你们……简直要气死我!”陈益年怒极拍桌,语气强悍,“我告诉你们,说不说由得你们,若要退婚,办、不、到!”
“爹,我都有心爱的人了,您还要我去嫁一个从头到尾只听过名字的男人?”语涵不敢置信的提高声量。
“那个从头到尾只听过名字的男人偏偏是你在你娘肚子里时就许下的丈夫。”
“就因为这样,不管他是不是丑陋的麻子脸,或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我都得嫁?”
“没错。”陈益年的态度不容反驳。
见女儿花容血色顿失,他抿了抿唇,软下语气,“放心,子滔这孩子,人长得俊俏不说,经商手腕更是一等一的好……”
“却不是小姐心里头爱上的那一个。”凝香从旁提醒。
陈益年顿了顿,仍固执的道:“放心,等涵儿嫁过去,很快就会忘了心里头的人。”
“我不会忘。”语涵眼眶泛红,语带哽咽,“爹,您不疼女儿了吗?您这是要女儿一辈子怨您吗?您怎么能让我在心里头有另一个人的时候就这么出阁,您不要女儿幸福了吗?”
她话里浓浓的哀戚令陈益年心生不忍,“涵儿,不是爹狠心,人生在世,无信不立,名誉更甚于生命,若江家不提这婚约便罢,他们既重情重义的前来迎娶,聘礼亦在途中,此刻毁婚对方岂不颜面尽扫?大家虽已无生意往来,好歹同在商场上,这事一传出,爹又要用什么脸面对众人呢?”他好言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