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让他好好睡一觉之后,他就有兴致帮那群姑娘打扮成王侯将相,而非不符合她们梦想的“下里巴人”。
这样想着,阿凉打了个呵欠,找周公下棋去。
黑影夹着他,风驰电掣般走街串巷,最后潜进一家宅院,入到房间,将“肉票”置到桌上。
在油灯被点亮时,一个睡意朦胧的女声从里屋传来:“大哥,你回来了?”
黑影举起油灯,一边打量呼呼睡得正酣的“肉票”,一边应:“嗯,梅儿,你出来看看,他是不是白天那人?”
癘窸窣窣的布料声过后,一个细软的脚步声从里屋响起,然后,一个小乞丐走了出来。
她一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边嘟起了嘴,“大哥,你不会真把他抓来了吧?”
黑衣人扯下面巾,露出浓烈的眉,高挺的鼻,坚毅的唇,黑亮的眸,他举起油灯再照一圈“肉票”,沉吟道:“希望没有抓错。”
晕黄的灯光在“肉票”身上投下一个光圈,躺在光圈里的平板面孔咂巴一下嘴,脸在桌面上蹭了两下,继续淌着口水睡得不省人事。
“扑哧”一声,小乞丐笑出声,她俯好奇地戳戳阿凉的面颊,口中啧啧称奇:“没想到,阿凉掌柜的睡相这么好玩儿。”
“梅儿!”
黑衣人眉头一蹙,捉住了她多动的小手,“我们前来东来国的目的,是为了年底的太子妃大选,你切不可对其他男子动了心思,否则将来受苦的就是你自己。”
梅儿咬了咬唇,垂下头,“唔,梅儿记得的。”
唉,即便记得也是不懂的吧,想他当初这般年纪,哪里又识得什么“为他人动心思”滋味。
揉了揉梅儿的头,黑衣人放软了语气:“此次太子妃大选,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还有几个月时间,梅儿有什么要求,大哥都会尽力满足。”
“唔。”梅儿更低地垂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滴湿了手背。
即使她什么也不懂,也隐隐知道,这剩下的几个月,很可能就是她人生中最后的快乐与欢笑。临别前,爹的沉重叹息,娘的泪流满面,还有兄长们一个比一个凝重的表情,全都说明此行非比寻常,她身系大任,没有说“不”的权利。可是,她好想甩下这一切,什么都不理,重新成为那个在麦田间撒野在稻草堆打滚的无忧小囡。
越想越心酸,梅儿的眼泪似没有尽头,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面对她的眼泪,黑衣人想安慰却无从安慰起,手无措地抬起又放下,最后长叹:“这几个月,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你开心,大哥什么都依你。”
第二章微凉麦正秋(1)
第二天,睡饱觉足的阿凉终于伸着懒腰,醒了。
他掩着嘴打了好几个呵欠,这才注意到今日床铺似乎和往日有所不同。
他的床比这个宽比这个大比这个软比这个奢华,而现下他躺的这张,相对而言却又窄又小又硬又朴素。
拍了拍床板,他噘着嘴皱着鼻子使劲嗅了嗅,然后转过头,将脸埋在枕头里,深深地吸气。
唔,就是这个味儿,既好闻,又催眠,还驱蚊,好久没睡过这么踏实的一觉。
贪恋地在枕头上蹭了好久,他才意犹未尽地长叹一声,弯着身子坐了起来。
窗外,阳光大盛,即使隔着一层窗户纸,明晃晃的光亮仍刺激得太阳穴鼓鼓作痛。
从小到大,他就很怕夏天,一入夏,他就夜夜不得寐,苦不堪言。究其原因,乃,他有惧蚊症,很严重的那种。蚊子是他的仇敌,嗜他血成性,一到夜晚,天刚擦黑,它们就迫不及待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包围,害他必须不停走动才能避免自己成为“蚊窝人”。
同为一母所生,阿闲却压根没有这种烦恼。坐于一处,蚊子专咬捂得严严实实的他,反观赤膊露脚的阿闲,蚊不沾身,潇洒非常,真是不公平哪不公平,人比人,气死人!
为了驱蚊,他这些年什么偏方都用了。听说蚊子不爱闻夜来香的味儿,他就在房前屋后种满了夜来香。听说蚊子怕蒜的辛辣味儿,他就一年四季一日三餐蒜不离口。听说艾草能驱蚊,他就天天用煮好的艾草水泡澡。听说薄荷能驱蚊,他就将其叶捣碎成汁,在浴后涂满全身。听说穿白衣能降低蚊虫叮咬的机会,于是他非白不穿。听说……
唉,所有“听说”到他这里全变成了“传说”。不要说双管齐下,就是多管齐下,也没用,蚊照咬,血照失,晚上照样睡不着。
这一回倒是因祸得福,没想到被恶人掳去却能换得一夜安眠,很好很好,不错不错。俗话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如果能日日好眠度过盛夏,他倒不介意成为他人阶下囚。
伸伸懒腰,阿凉抬脚下床。
脚刚立稳,就感觉到强烈的窥视,这屋内,竟另有旁人。
直觉地回身,整个人一下子落入到一双黑眸中,心,突地提到了嗓子眼,然后又缓缓落回去。
那是怎样温润的一双眼睛啊,黑、亮,却不见利芒,似柔软的波光,缓缓流泻进了心房。
“阿凉掌柜,昨晚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阿凉眨眨眼,看黑眸的主人抱拳起身,高大健硕的身躯似一座高山拔地而起,他不由后退一步,以便将他悉数纳入眼中。
没想到,这个掳他之人竟是昨日在店外吸引他多看了两眼的黑衣人。
虽然昨天只看了他的侧影,没瞧清五官,可他知道,就是他没错。
这个魁梧的男人,即使离得这么近,也没有给人压迫感,仍是那副恬淡的样子,看着他,就觉得心静,清凉。
他仍着一身黑袍,金丝滚的边,麦穗绣的纹,修身挺拔,卓而不凡。
他在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他。
没想到阿凉掌柜平平板板的面孔上竟镶着两枚如同宝石般熠熠生辉的双眸,一身素白,好似一幅静谧清幽的水墨画,宁静而致远,文雅而隽永。
对视中,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而后叩门声响起。
“大哥,你起了吗?”
黑衣人收回视线,拉开门,门外站着一名俏生生的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柳眉,杏眼,樱唇,骨碌碌转着眼珠的模样煞是可爱调皮。
“麦望梅?”
看到她,阿凉启唇低问,只是确认,语气并不惊奇。
“咦,你记得我?”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只有一面之缘的阿凉掌柜准确无误地念出来,她的杏眼立刻变得又圆又大,眼中闪烁着好奇崇拜的光辉。
阿凉扫她一眼,没有回应。
麦望梅有点无措地咬了咬唇,求助地看向大哥。
黑衣人将梅儿拉到身侧,语声清淡:“在下麦正秋,是梅儿的兄长,昨天梅儿哭着从大雄店跑出来,在下以为舍妹受了欺辱,一时鲁莽将阿凉掌柜掳来,还请阿凉掌柜大人大量,原谅在下的不敬。”
“麦正秋?”阿凉偏了偏头,耳中除了这三个字,其他的全成了耳边风。
他喜欢秋天,四季中最爱的一季,没有蚊子,微微的凉,很容易入睡。
望向这个叫秋天的男人,他问:“你们,是南桑人?”
据说,南桑国有麦氏一族撑起整个南桑国的粮食种植。麦氏家族内部细分为好几部,麦家长子负责麦部,次子负责稻部,三子负责豆部,四子负责薯部,五子负责杂粮部,另有幺妹,年纪尚幼,不曾接触家族事务。
近些年,南桑国一年涝,一年旱,旱极而蝗,颗粒无收。靠着存粮度日,南桑国捱过了两年,可是坐吃山空,终非长久之计,若是能取得旱涝保收的《天书》,或许能助南桑国渡过难关再创辉煌。南桑国君辗转得知上古《天书》被馆藏于东来国,遂令麦氏不遗余力也要取得《天书》,今年若是没有粮食充盈国库,整个麦氏一族将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