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宋沛恩会是最最难过的那一个人。
她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朱炎说道:“沛恩,走吧,还有事该做呢。”
“嗯。”她轻轻点头,“我知道。”
“唉,其实妳可以答应贺大人,跟他同去,也比在这里好得多。”
贺大人落水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变了。
他不再跟兄弟们喝酒说笑,当然也不再到处去探访百姓,就连跟宋沛恩他也没什么话说。
他变得不苟言笑,而且非常勤于升堂,对于邻里问的争纷用严肃而认真的态度去处理,反而让大家吓得不敢动不动就告官了。
以前公堂最热闹,现在却是最严肃。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采取放任政策,而是所有的事情一一过问,什么事都按照规章来,不容许一丝一毫的马虎。
他变得冷淡,而且不爱说话,就连对公主也是爱理不理的,大家都觉得奇怪,抓着宋沛恩就问怎么回事。
但她只是紧紧闭着小嘴,一声也不吭,完完全全的变回之前那个宋沛恩了。
“贺大人觉得我到京里更有发挥,可是我不想去。”
贺真是好意呀,觉得她在这里很埋没,之前他在信里也提过,希望把她调到刑部去。
可是她始终没答应过,现在更没有去的可能。
她只要看着他,就会感到痛苦!
那个身体里,曾经住着一个她已经不能忘怀的人。
“说的也是。”朱炎自以为是的说:“贺大人如果还像以前一样喜欢妳,跟他去也还下错。”
现在就别提了吧,免得让她难过。
“什么?你说贺大人喜欢我?”宋沛恩从来也没听过这种说法,也从来没想到过这种可能。
“他当然喜欢妳呀。傻丫头,他不喜欢妳,追着妳跑做啥?”朱炎道,“妳真是当局者迷呀。上次妳不理他,把他急得跟什么一样,求大伙给他想办法,谁知道才多久,唉,就变了。”
“我、我不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吗?我又丑、脾气又坏,他喜欢我什么呢?”
宋沛恩仰头望天,她的心中充满着许多许多疑问。
为什么老天爷总是喜欢折磨她?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要把她最重要的人带走?
人家说当仵作积阴德,将来一定会有好报,那都是骗人的。
她再也不相信善有善报了。
第十章
烛火下,宋沛恩伏案写字,专注的她脸上沾了黑墨,但却没有发觉。
她将她当仵作这两年来的见闻,仔细的回想,一笔一笔的写下来。
一阵风吹来,烛火差点熄了,而她脚边的来福则发出悲鸣,一副很不安的样子,夹着尾巴在房内转圈子。
“来福,怎么了?”一说完,她笑了,“忘了那小表走了,你不会说话了。”
“谁说的?”来福却开口,哀怨的说:“走了不能再来吗?”
她高兴的扔下笔,“嘿!真的是你,你不是心愿已了,投胎去了吗?”
“是呀,我明明就心愿已了,可是那个牛脾气的阎罗王,他莫名其妙嘛!他说我压根就没解开我的牵绊,叫我再回来搞定,否则不许我投胎。”
宋沛恩狐疑的说:“有这种事?那你的牵绊到底是什么?”
“我本来以为是贺真,想说他现在想明白了,也面对正确的记忆了,我就应该无牵无挂了,可是阎罗王却说不是,根本就是故意找碴。”
她好奇的询问:“那你没问他,到底是什么牵绊着你吗?”
“我问啦!谁知道他反而骂我,说我自己的事我最清楚,怎么反而去问他。”他哀怨的说:“没办法,我只好再来找妳了。”
“我?我也帮不了你。”宋沛恩一脸无奈,“不如你再去找诸葛琴操吧。”
一提到这个名字,她就充满怨念。
“他都失踪了,我去哪找他?我不是跟妳说过,鬼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呀。”说到这,他突然想到,“对了,我去了一趟枉死城,还真的找到了妳的家人。”
“真的吗?”她一激动碰掉了毛笔,刚好跌在来福身上,弄脏了他的毛皮。
“妳小心点啦,我可不想在这么冷的天洗澡,我会着凉的。”
她抓着他的耳朵问:“你见到我爹娘啦?他们好不好?想不想我?”
“不只妳爹娘,妳爷爷、女乃女乃、哥哥、姊姊、叔叔、伯伯我都见了,他们好得很、乐得很、开心得很,哪有我这么惨。”
“他们真的很好吗?”
“当然好啦,通通要去投胎了,还有什么不好的?阎罗王说呀,妳爹当仵作替死人伸冤,积了许多福报,全家都受用,不用受苦受难通通去投胎。”
来福似乎很嫉妒似的,还重重的哼了一声。
“我爹他没有话跟我说吗?”她有点失望,“你有告诉他,我很想念他们吗?”
“说了,怎么没说?妳爹说虽然舍不得妳,可是没有办法上来看妳,叫妳要好好保重,一定要快快乐乐的过活,这样他才能了无牵挂的去投胎。”
宋沛恩露出一个苦笑,“快快乐乐?好难呀。”
来福突然大叫一声,“哎呀,宋老伯说的真是太好啦!我知道我缺了什么了。”
“什么呀,干么突然大叫?”
“快快乐乐呀!贺真他不痛快得要命,所以害我走不了,妳赶快去让他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那就全搞定了。”
“我哪有办法让他快快乐乐呀!”别把她估得那么高,这种事她也无能为力。
况且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哪有办法帮别人呢?
快乐,压根就是遥远而无法碰触的幻想。
“怎么会没有办法?贺真在这里跟妳混的时候,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间,我虽然是狗,也看得出来他开不开心。”
宋沛恩一听,眼泪就毫无预警的往下掉落。
“怎么啦?我说错什么话了?”
看她掉眼泪,他就觉得自己似乎做了错事。
“没有,是我想到别的事情。”她蹲下来,温柔的说:“来不及了啦,贺兰已经死了,他不会再回来,贺真永远也不会快乐的。
“一个人如果不能忘掉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就永远不会快乐,贺真就是那种人。”
来福张大了嘴,“可是他没有错呀,我会死,不是他的错。”
“我们都知道,但是如果他想得开,能原谅自己的话,又怎么会有贺兰?”
又怎么会害她如此痛苦?
“唉,可惜他看不见我、听不见我,否则我就直接跟他说,也许他会停止自责。”
“除非你当时没死,否则他永远都会觉得是他害的。”
来福沮丧的说:“那我不就没投胎的希望了?”
“我不知道。有太多太多的事,我没有答案,我也有好多好多的问题,可是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她才十七岁,却已经像个日落西山的老太婆了。
来福好哀怨,“我看我是没希望了。”
宋沛恩模模他的头,“那就一起作伴吧。”
为了监察台主簿贺真身亡一事,究竟是自杀或是他杀,大伙都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京城四大仵作吵得天翻地覆,各执一词,通通不肯让步。
有的说是自缢,有的却又说是被人绞杀,双方说的都有理,皇上听得头也痛。
然而,这个时候,有人提到了宋沛恩。
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天才仵作,至今破过悬案无数,也许能看出端倪。
于是宋沛恩来到了京城。
大伙这才知道,原来让许多人不敢为非作歹的仵作,居然是这么苍白瘦弱的小泵娘。
她全身包裹在一袭整洁的黑衣里,头发整齐的在脑后编成麻花辫,露出她尖尖的瓜子脸、澄亮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和毫无血色的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