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用完餐,我带妳去坐摩天轮。”严泽岳说,没问她好或不好,语气全然是她必须跟他去的命令式。
孟瑷晞扫他一眼,吃下最后一口餐点,说:
“你没问我好不好!”她不是个习惯接受命令的人。
“如果我的意思,就是妳一定得陪我去呢?”
她愣了一下,才道:“那……我只好跟你去了。看在你送我这套漂亮衣服的份上,我愿意忍受一次你的独裁。”
“妳很适合这套衣服,穿起来特别漂亮。”
“谢谢你的赞美。”
“妳若是真的不想去,我其实不会勉强妳。不过,坐摩天轮看夜景,是很不错的享受。”
“我想去。我只是不习惯……大男人主义。”
严泽岳没反驳她的意思,给了她一个“不大男人主义”的笑容,低头吃剩下的东西。
二号回忆
他习惯把与孟瑷晞有关的回忆编号,就像瑷晞总是在给他的信纸角落写上编号,号码让他感觉他与孟瑷晞的距离,是贴近的。
必于二号回忆,是他下定决心帮助瑷晞的片段,那是他赢得科学竞赛冠军的那一天。
王叔处理完事故那天晚上,他搬着重重的冠军奖杯回到家。
家人全都不在,爸妈去参加宴会了,弟弟们一个上柔道课,一个上小提琴课。
王叔见他回来,帮他接过奖杯,开始絮絮叨叨地回报上午的事故处理情况:
“大少爷,那个孩子好可怜,她明天就要被送走了!”
“送走?送去哪儿?”他不懂。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孩子才九岁大,她的爸爸妈妈一个得肝癌,一个出车祸,全都死了。她跟着唯一的亲人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年纪八十几,每天拾荒,勉强养了那个孩子。谁知道,前天老女乃女乃重度中风,也过世了。
我送那个小女孩回家时,碰到社会局的义工,正在帮忙孩子处理老女乃女乃的身后事。他们告诉我,小女孩这两天寄住在邻居家里,明天老女乃女乃火化后,他们就要带她走了。她好可怜,真的好可怜……”
王叔说着说着,眼眶几度红了。
他听着,想起她坐在马路中间哭泣的样子,心里兴起一股不舍。
“她要被带去哪里?”
“他们说要带她去天主教办的孤儿院。我送小女孩回家,小女孩跪在简陋的灵堂前面,一直哭一直哭,求那些社工不要带她走,说要留在家里陪女乃女乃……
大少爷,她真的很可怜。我拿了五千块钱给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用?她只是个九岁的孩子。”王叔红着的眼眶,落出了几滴眼泪。
他也感觉自己的眼眶灼热,但,他才十四岁,能给无助的她什么帮助呢?
那一天,家人为他庆贺他得了科学竞赛冠军,他生平第一回觉得,自己幸福得不象话,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当晚,他失眠了。上半夜,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下半夜,他伏在书桌前,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才九岁,不晓得能不能理解的她。
棒天,他买了一套厚厚的冬装,加上夜里写的长信,以及一份银行账户存折、提款卡,要王叔一并送去给她。
第五章
他们排了几分钟的队,才坐上摩天轮。
日本的冬天不像台湾寒风刺骨,温度虽然比台湾低许多,但这里的干燥冷比起台湾的湿冷,是比较容易忍受的。
“冷不冷?”严泽岳问。坐上摩天轮后,他没选择各坐一边,而是跟孟瑷晞坐在同一侧。
“还好。”她有些不自在,两人坐在同侧,位子并不大,身体上的接触更加紧密了。
“挤在一起坐,比较不冷。或者,妳希望我过去坐另一边?”
她不得不迎上他的视线。他问这问题,要她怎么回答?
回答“希望”,便违反了她真正的想法;回答“不希望”,似乎又显得她……没原则。
整晚下来,她不断告诉自己,那些暧昧的猜测,只是她胡思乱想,可是,她实在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
像现在,他明明用灼亮的眼神瞧她,彷佛想燃烧她似的,她如何说服自己,一切只是她胡思乱想?如何说服自己,严泽岳对她,没有其它企图?
她对他出口的问题,选择沉默以对。
但如果他再这么暧昧下去……她决定把在餐厅想问却没问的话,问个清楚。问问他,到底是不是喜欢她?
对于她的沉默,严泽岳也没再进一步逼问。
“妳什么时候回台湾?”
“大后天,江特助帮我订了下午两点四十的航班。”
“妳有个非常尽职的特别助理。”
“嗯。”她又看了他一眼,才将视线调开,望着底下的东京夜景。
“妳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他看着她的长发在夜风里轻轻扬起,忍着想碰触的渴望,努力寻找聊天话题。
“我的家人都不在了。”
家人这个话题,牵引出她睽违许久的孤寂,她固执地将视线落在点点灯海里,不想让身旁的男人看见她的软弱。
“都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他感觉她背影透露了孤单,心有些疼。
“我父亲肝癌过世,我母亲车祸过世,我唯一的女乃女乃也在我九岁那年中风过世。我……没有家人了。”她漠然地说。
“妳没有兄弟姊妹?”
她没立刻回答他,过了许久,久到他们升上了摩天轮圈的顶点,她才摇摇头,算是回答。
“妳九岁就失去所有亲人了?”严泽岳看着她脑后的长发,继续问。
“嗯。”她很淡、很轻地应了一声,那声音飞进高空的风里,溶了。
他伸出双手,从她身后搂紧了她。
第一秒,他感觉到瑷晞的僵硬,她似乎受惊了。
第二秒,她似有若无地挣扎了几下,但他仍紧紧地圈住她,没放开。
接着,好几秒过去了,她安静下来。他们仍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她的脸看着外头的夜景,背对坐在旁边的男人,由着他从背后圈抱住她……
严泽岳有好宽阔的胸膛、有好温暖的体热、有好强大的力量,她安顺地倚在他的怀抱,孤单像遇见了奇迹,在瞬间不见。
“瑷晞,我愿意当妳的家人,我愿意当……妳的大哥。”他说。
孟瑷晞愣住,一阵热气冒上来。严泽岳的话,让她想哭。
她想起九岁那年,收到第一封来自亲爱大哥的信--
亲爱的妹妹:
我知道妳失去了所有亲人,我想,妳一定感觉到这世界上只剩下妳一个人……一时之间,我也不晓得铵如何安慰妳。
今天晚上,我一整夜睡不着,想着妳坐在马路上哭泣的样子、想着王叔回来后告诉我关于妳的情形。我越想越觉得难过,越想越觉得该帮妳做些什么。
我想了整夜,最后发现,妳失去所有家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家人。
亲爱的妹妹,我愿意当妳的家人、我愿意当妳的大哥。王叔带去的那套衣服,是我给妹妹的见面礼,请不要拒绝我,让我当妳的家人……
孟瑷晞终于转过头看向抱着她的严泽岳,她被他眼底浓烈的情感震慑住,失去了反应,不知过了多久,才找到声音说:
“好几年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相同的话……”
严泽岳望着她的眼神灼热,他晓得在这一刻,他无论如何是克制不住自己了,那翻涌如波潮的情绪,已将他所有理智淹没,他想……
“瑷晞,我想吻妳。”
他俯下头,准确无误地触上她的唇瓣,在冰凉的空气里,她的唇瓣也冰冰凉凉的,他用自己舌尖的热,温暖她。
这吻来得突然,也激狂,在冷冽的冬夜里,瑷晞却热得感觉自己像春日里的雪,将要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