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过去,结束通话,才腾出空抬头望向来人。
“什么事?”进门的人是特别助理。
对方拿了一只资料夹,往前放上办公桌,再往后退了几步,态度不冷不热地开口:
“这是下午开会要用的资料,我整理好了。董事长来过电话,请总经理中午跟他一道用餐,他在晶华等您。您前天送洗为了参加今天宴会的衣服,刚刚送来了,我帮您挂在架子上。晚上方小姐家里有急事,没办法同您一起出席晚宴,临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代替她,请问总经理有什么决定?”
头自看了眼特助后,再没抬起过,翻着刚送上桌的会议资料,想都不想就说:
“你陪我去。如果没其它事,就出去了。”
特助看了眼埋首在办公桌前的人,突然显得吞吐,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说出:
“是,总经理。”然后无声退出办公室。
大门关上的剎那,原埋首于资料的人,吐了口气,盖上资料夹,无奈地想——
这样的人生,究竟算什么?
努力十几个年岁,到头来竟像场笑话,一场由无数虚幻赞美堆砌出来的……笑话!
一场让人看成无敌男人般的笑话!
男人!
瞪着那扇刚让特助关上的门,椅子上的人蓦地笑得诡异,为的是忽然想起了那句:为了自己而存在,难道不好吗?
不好吗?不,是太好了。
单单为了自己存在!
这个位处台东郊外僻静偏远的半山腰村落,寻常难得见着大城市来的人。
村子没发展成观光据点的条件,要温泉没温泉、要特殊景观没特殊景观,了不起是个靠山面海的小村落,这海天一色的景致,在大城市或许难得,但在花东地带,随便把车子往哪开皆是这类景色。
没法儿搭上国内旅游热潮的顺风车,小村落仍是个宁静且几无外人到访的小村落。
沾不上观光热,自然也制造不出任何就业机会,村落里的年轻人多半往北、高两大城市跑,再不然往台东市、花莲市跑,都强过窝在这个见山是山、见海是海,却压根见不到半点未来生机的山腰村落。
回想两年前唯一一个外地人——商耕煜,搬进这村落时,卷起的议论与不安,硬是花了三、四个月才缓缓平息。
当然啦,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不往大城市钻营,倒入了这小村小镇的籍,自然十分怪异。更不用说这小村,根本是个只剩老弱妇孺、即将殒没的“夕阳村”。
来了个像商耕煜这么“生气勃勃、干劲十足”的年轻人,怎会不稀奇?
不过商耕煜也很能入境随俗,在整村落人猜测他到此落籍的意图、不时对他投来关爱目光的压力下,他不只安安稳稳开始他的生活,还能拿出力气,以无压的方式顺手照顾别人的生活。
这无压的方式,要怎么说呢?
举例而言,他会顺手把收成的无机蔬果分送邻居,刚开始他先敲隔壁的门,送了隔壁后,过几天再送点给隔壁的隔壁,随着时间过去,一整条巷子凡有住人的住户,全受过他的馈赠。
再来,他总是在开着他的RV休旅车下山补货时,碰到人就顺便问要不要帮忙带什么?带久了,村民会自动自发往他这儿报告,下回需要他帮忙带些什么,就这样,他差不多变成了这村的补给供应站。
日子久了,村子里那些对商耕煜来说属叔叔伯伯、阿姨伯母级的长辈,不再对他的来历、意图好奇过度。也不是全然不好奇,只是在每每探问总碰软钉子后,大家也就识相地当他有难言之隐,不再追问什么,就连想问出正确年龄的念头都打消了。
再说,他实在是太好用了,自己种菜不说、自愿当补给站也不提,他那用药的神技,早让村民佩服得不愿计较他的来历,巴不得商耕煜一辈子窝在这个僻静村落。
所以商耕煜,算是这僻静村落的异类,但他这个异类却折服了所有村民的心,老的、小的,连偶尔自外地返乡的年轻人,有机会必定会来拜拜他这个码头,请他、也谢谢他闲暇之余关照自家父母。
商耕煜,用了两年时间,在这村落生根。
话说回头,除了商耕煜这个异类之外,也不将那些迷了路的观光客算在内的话,这个平静村子几乎无外来客。
不过,今天下午,这村子又跑进一个“异类”,平静许久的村子,一下子又有了新鲜话题。
那辆黄得耀眼的出租车,在下午四点五十分开进村子,直直停在商耕煜住所隔壁的隔壁再隔壁、已近十年没人住的那幢平房。
走出出租车的,是位衣服色彩艳丽得几乎教人一望,就挪不开视线的……女人,而且还是个年轻女人。
一身尼泊尔染布连身长洋装,染布的颜色数不清有几色,腰上系了条银链。
她的颈子挂着一条景泰蓝编成的项链,跟她的衣服一般抢眼,至于在宽长袖子里的手腕,则挂了会发出清脆铃声的手环。
她浑身散发出浓浓的民族风,打一下车就引来不少在屋外凉快的村民好奇张望。
岸了车资,她拖出后车厢的行李,大行李箱一落地,下方滚轮在柏油路上拖出一串咯啦咯啦的声响。出租车呼啸而去的噪音,加上滚轮拖地的声音,使得几户原在屋内的人家也不禁探出头来。
她站在那幢实在堪称陈旧的平房前,对着握在手上写着住址的纸条,左看看、右瞧瞧,地上有几片落下的碎瓦块,面向巷子的两扇玻璃窗,破了一块。
她脸上先是不悦,然后带着认命似的表情,低头往背包找钥匙。
还没找到钥匙,她就听见询问声传来:
“小姐,你要找商耕煜哟?商耕煜住那一栋啦。”
说话的大婶得意笑着,心想,这么年轻的漂亮小姐,不是找商耕煜还会找谁?
她没抬头、没回话、没打算理会任何人,反正找到钥匙,开了门,他们就会知道她不是来找谁的。
没有水?太好了!
她转开水龙头,一剎那竟只能楞楞看着无声无息的水槽,做不出反应。
方才一进屋,她顺手按了按墙壁上的开关,发现没一盏灯能发光。
现下走进厨房,才知不只灯不能用,连水都不来!
这可好了,没水也没电。
举步旋身回到那个暂且称之为客厅的地方,触目所及,全覆着一层不算薄的灰,没电就算了,天色还亮,但连水都没有,她该怎么开始清理这个地方?
环顾所在处,她脸上漾出一抹既讽刺又无奈的笑——
没水没电,还陈旧脏乱,她究竟给自己买了栋什么屋子。?
这下子她实在怀疑,几天前的她是着了什么魔,居然决定到这么一个偏僻荒远的山腰村落“隐居”。
是暂时性的心神丧失吧?她苦笑。
从这里走到山下,以她的速度,花四、五个钟头跑不掉,届时天都暗了。
瞬间,她顿悟,既没交通工具无法下山、又无水电专长能对付没水没电窘境的她,被困住了。
她不是个惯于与人为善的人,步出屋子,左右各瞧了一眼,不长的巷子,几户人家十几双眼朝她迫来,像是想探问什么。不消多时,她又反身进屋,拿了钱包。
一想到刚步出屋子那一张张与她对望的好奇脸孔,她不再多想便压抑了想找人帮忙的念头。她非但不擅与人为善,还非常厌恶应付无关人士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