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是姜羿把这封信交到你手上,那表示我的假设,很不幸成真了。我再也回不来、再也照顾不到你了,这种想法让我很痛苦。
所以,若是姜羿把信交给了你,乐乐,请你相信,我完全能体会你的痛苦,也请你相信,我绝对不是故意让你痛苦。
我答应过你,要让你一辈子再也不吃糖了,可是这种时候,我所能想到的,就只有送你一包糖果,如果心很痛,就吃一颗糖果吧。
这一大包糖果,你要慢慢吃,每痛一次就含一颗,慢慢地痛苦就会缓和、慢慢地你就会忘记痛苦,然后慢慢地你就能把我忘记。
就是这样,乐乐,如果我回不来了,我要你把我忘记,对一个总是跟你失约的男人,不要浪费太多记忆空间,因为不值得。
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告诉你的话吗?你可以生气、可以愤恨,那些情绪会让你有继续的力量,可是眼泪只会让你使软弱,没别的帮助。
请你不要为我哭泣,你要用力生我的气、要用力恨我,要用这些情绪力量继续你的人生。
我告诉过你,当我不在你身边时,我希望你能坚强,能为需要你照顾的人坚强。乐乐,你不需要记得我,但要记得我告诉你的这些话。因为你有必须照顾的人——我们的孩子,还有你自己。
我从来不相信来生、灵魂这些说法,可是现在当我想到,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我竞希望这些说法是真的。
我不期待来生还能跟你相遇,因为这一生我总是让你痛苦,我给你的痛苦,比起我给过你的快乐,多太多了!如果来生还是同样的状况,我情愿我们别再相遇。
但是如果人死后有灵魂,乐乐,我很期待我的灵魂能守在你身边,以另一种方式照顾你。
要说的话其实很多很多,可能花一辈子也讲不完、写不完,可是说实话,我的重点只有一个:我希望你能照顾自己、能过快乐的生活。
我想,我的信就写到这儿,其他关於我留下来的遗产、以及总擎,这些琐碎的事,我已经拜托姜羿了,他会找时间告诉你。
最后一次告诉你,我爱你。
阒
看完信,乐乐的双眼,已经模糊得分不清,是眼泪让她看不清楚那句“我爱你”,还是滴在信纸上的泪水,模糊了钟阒的字迹。
她想起钟阒那晚抱著她说那些话的样子、想起他在办公室对她严格摆脸色的样子、想起他说过不会再离开她时的认真、想起他在高雄紧紧抱住她,求她跟他回台北的样子、想起他们约定,这辈子再也不吃糖果了……
他失约了、他失信了,为什么?他一次又一次对她食言、一次又一次让她上了天堂,又掉到地狱里!她恨他、恨死他、恨死他了……
“钟阒,我恨你,我真的恨你……”乐乐喊出声,所有人对乐乐激动的反应,都吓了一跳,她将钟阒的信揉成团丢到墙角。“既然你要我恨你,我就如你所愿!我恨死你、恨死你了!”
一会儿,乐乐脸上的眼泪止住了,她拆开那一大包糖果,掏出一颗糖丢进嘴里。然后,对其他人说:“我到院子走走,十五分钟后回来,不要担心我。”
姜绫好奇地将墙角边的那团信纸摊开,看完信后她哭了,为钟阒哭、为乐乐哭,更为乐乐彻底“实践”钟阒的交代而哭,这时候她才明白,乐乐有多痛苦……
乐乐真的好爱、好爱钟阒,爱到情愿痛苦,也要假装坚强、爱到明知做不到,也要努力去恨钟阒,一切就只因为钟阒告诉她——用这种方式,她的人生才能继续。
好傻的乐乐,也好让人心疼……
*********
乐乐走进院子,坐上钟阒前些天才为她架好的秋千架,荡了起来。
那时候,她记得他说:架一座秋千很容易,可是若要植一片向日葵花园,就有些费事。
他打算两年后买一块地,帮她盖一座花园,他会特地请人在花园中央盖座圆形舞台,一座刚好放得下一架钢琴的舞台,然后她就能如愿在遍满花香的空气里,开无数场美丽的音乐会。
他还说:到时,她的第一场音乐会,只能有一个听众,就是他。他要她单独为她演奏,他要做她唯一的特别听众。
架设秋千那个午后,天气清朗,他陪著她荡了一下午秋千,聊了一下午……
她人在秋千上,跟著回忆荡了十几分钟。乐乐心里其实很明白,钟阒不会回来了,因为他不是个会让人担心的人。
可她就是没办法相信,前天还跟她一起讨论婚纱款式的他,真的就这样不回来了。她宁可怀抱一点希望、一点期待,她不要就这样相信,钟阒走了……
有可能他只是闹著她玩,有可能他只是想吓吓她,想测试他对她的重要程度、想处罚她没有一次就答应他的求婚……她真的宁可这样想、宁可这样骗自己。
回到屋子里,她对一屋子望著她的人说:
“我要等钟阒七天,如果七天后他还不回来,我就承认他死了。”说完,她根本不等其他人的反应,直接上楼,将自己锁进房间,待了一下午。
*********
七日之后。
钟阒依然没有消息,这些天姜羿雇了好几个船家,二十四小时在海上搜寻,却毫无斩获。
乐乐抱持的最后一点希望,也逐渐随时间过去而消逝。
后来小新私底下告诉她,钟阒穿的那双鞋鞋底,里头的特制火药要炸沉一艘大船,根本就是轻而易举,更别说船上的人了。如果钟阒能回得来,出事当天他就一定会回来。他们再花多少时间,都注定要徒劳无功。
现在道上都在传,钟阒跟青龙帮帮主,还有几个青龙帮的重要核心分子,全同归於尽了。
这天下午,天气特别好,炙热的阳光彷佛能将皮肤烧伤,这样的好天气,却跟她的阴暗心情,成了强烈对比。
他们几个人在基督教公墓里,为钟阒举行了简单的葬礼。
看著新造的坟,大理石墓碑反射阳光热度,显得特别刺眼。
虽说是钟阒的坟,但事实上入土的,不过是钟阒的几件衣物,他的遗体根本找不到。
蓝色的海大得无边无际,也许钟阒早就打定主意,要住进那片无尽的汪洋里,因为他居然狠心到,连一片尸骨残骸,都不愿让她找到。
七天来,她跟著船家在海上搜寻,带著绝望又怀著希望的矛盾心情,在海上过了六个白昼。
每天,她都希望能找到什么,却又矛盾的希望,什么也没找到,这样她就可以假装,他有可能还活著……
“乐乐,走了吧。”楚楚拉了她的手,轻声说。他们陪著乐乐站在太阳底下,已经足足一个小时了。再这样下去,乐乐的身体一定会撑不住。
“你们先上车等我,我想单独跟他说几句话,好吗?”
“顶多再十分钟,不能再久了,再继续站下去,你绝对会中暑。我们到车上等你十分钟,超过时间,我就会过来带你。”姜羿强制地下了命令。
这几天乐乐吃得少、睡得少,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大概会彻底荒废自己的身体。
“好。你们放心,过了今天,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了,我保证。”乐乐抬头对姜羿微笑。
他点了点头,表示相信乐乐的话。
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她蹲,抚模墓碑上新刻的两个字——钟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