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好似两人又回到当年他教她写字念书那时一般。
有了她的帮忙,他桌上成堆待对账的账本很快的慢慢消失。
外头的明月,悄悄升起。
他与她都没有注意,只有轻言笑语淡淡浮游在空气中。
日升,日又落;日落,日又升。
打从娶了冬冬之后,易远就搬回了大宅里住,每天出门到工坊去工作,太阳下山才回家,若是以往,他总是会找事拖着不回,可如今,每每一过午,日头才打斜,他就已经心心念念要赶回家去看她。
对于那个家,他从来就没这么归心似箭过。
可是,有了她,就连那教他生厌的大宅子,感觉起来都不一样了。
每天早上,她总比他早起,为他烧水,帮他修面洗脸。每天晚上,他才入门,她已备好茶水与半满的浴桶,替他洗脚洗头兼刷背。
成亲这二旬,他天天都回家,日日都归门,可岳州那儿的书楼不能不顾,他还是得去那儿瞧瞧。
本来他想干脆带她一块儿上岳州城,可冬冬却做了豆腐要去鬼岛给宋应天,他怕舟车劳顿让她太累,最后只好作罢。
他这一去,便得需时三天。
冬冬待在易远的屋院里,第一日白天还好,平常他白日就不在,她早习惯了,可入了夜,她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了一整晚,却怎样也无法入睡。
每每昏昏沉沉的才刚要入眠,一翻身没碰着他,又醒了过来。
她嫁进门,这才多少天?怎么会就这样习惯了呢?
冬冬轻轻抚着身旁冷凉的被,心头莫名的有些空。
他不在,这屋在夜里像是变大了许多,就连被窝里也冷。
罢开始,夜夜同他共寝,他老爱抱着她睡,她还觉得羞呢,怎知他一不在,她却想念起他心跳规律的震动,与他肌肤相亲的触感,和蜷缩在他怀抱里时,感觉到的心安与温暖。
那一夜,好似连透窗而进的月华,也变得那般凄冷,没了平常的柔美。
第二日,思念爬上了心,钻入了魂,她待在屋里,怎样也定不下心来,替他收折冬衣时,想起他纸坊那儿的小屋那般乱,那些夏衣秋衣也不知收了没,不禁拿包袱包了几件冬衣,打算送过去给他弄脏时方便替换。
她是走路去的,那被派来伺候她的丫鬟朱朱不敢让她一人,忙跟了上来,抢着要拿她手里的包袱。
冬冬本想让她回去,她自个儿去就行,丫鬟朱朱却白了脸直道,她若让少夫人一个人出门,必会遭李总管和夫人责骂。
冬冬一愣,不想为难她,便把包袱给她,带着她一起了。
结果幸好朱朱同她一块儿,因为李总管不在纸坊里,纸坊前头店铺这儿,还真没人认得她这刚入门的少夫人,所幸朱朱机灵,也识得其中几位执事,才让她顺利的进了纸坊,到了后头她认出几位在里面工作的师傅与工匠、姑娘与大婶,他们都是常去她那儿买豆腐的客人。
见着了她,他们个个都瞪大了眼。
她本想上前招呼,又觉尴尬,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在这时,一位大婶笑着快步迎上前来,打破了沉默。
“冬冬,啊,不对,现在该叫你少夫人了。少夫人,好久不见,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
“王大娘,好久不见,我那些衣物,给……易远替换。”
提及他的名,她还有些羞,还迟疑了一下,可那大婶没注意,只笑着道:“少爷果真好福气,娶了你这么个心细的媳妇,他后头那儿乱着呢,丫头们还没空去整理,你一会儿进去可别被吓着了。”
冬冬差点月兑口说她知道,幸好及时将那话吞回去。
这王大娘一过来,其他人也陆续围了过来。
“少夫人,你那豆腐店真不开了吗?我娘直问着呢。”
“是啊,雷姑娘,啊,不对,是少夫人,你以后就不再做豆腐了吗?那豆浆呢?豆浆也不卖了?”
“少爷真有口福,打从雷家豆腐店收摊后,我爹就直唠叨我,买回来的豆腐要不太水,要不就太干,一点也不好吃。”
“对啊,我姥姥也说,她最爱吃雷家的豆腐了,可惜从今以后再也吃不着了,现在一看到豆腐,她老人家就直叹气呢。咱们家可是从雷大叔刚开铺子的那一天,就开始买雷家的豆腐了。”
“没错没错,我家那口子最爱下田时带着你的五香豆干去下饭,少夫人,你既然不做了,能不能把那五香豆干的配方给了我,让我自个儿试着卤卤看?”
冬冬没想到自己竟然在纸坊后头的工坊这儿,竟会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一时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无论原本认不认识她的人,全都看热闹似的挤了过来。
认识她的,那是挤到了前头,同她招呼;不认识她的,那也是在后头踮起了脚尖直瞧着。
她保持着微笑,可也有些许的慌,就连朱朱都被这阵仗吓着,胆小的躲在了她身后,幸好王大娘在这时看不下去,抬起了手挥赶着那些人。
“去去去,安静、安静,你们这些家伙,挤得这儿都要没气了,让开些、让开些!瞧瞧你们个个这样七嘴八舌的直嚷嚷,是教冬冬——不是,是教少夫人怎么来得及看你们说了啥啊?”
她这一喊,终于教那些人退开了点,可还有人不甘心的想再抢着说话,就在这时,一位老师傅走了过来,斥道。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工作。”
瞧见那严肃的老师傅,姑娘小伙子们吓了一跳,忙作鸟兽散。
人以散开,她才见到那老师傅,看见这之前天天都会上她那儿吃早点的熟悉面孔,冬冬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
“欧阳师傅,好久不见。”
“少夫人。”欧阳师傅朝她一点头,严肃的面容和缓许多,只温声道:“少爷昨日就去岳州城了,不在这儿。”
“我知道,他同我说过,我只是来给他送换洗的衣服的。”
“那我找人领你到后头去。”
冬冬闻言,忙挥着手道:“不用了,大伙儿都忙,我和朱朱自个儿过去就行了,易远同我说过地方的。”
“既然如此,那老朽就不招呼你了。”他说完,本欲转身,顿了一下,方道:“少夫人嫁给易少,太出人意料,坊里的人都好奇,可没啥恶意,你别往心里去。”
“冬冬不会的。”她噙着笑说。
他见了,再提醒她:“你往后头走,脚下别停,没人会敢直接叫住你的。”
闻言,她忙再道:“谢谢欧阳师傅。”
“对了,少爷屋里挺乱,你别吓着。要有什么需要,你让丫鬟到前头来说一声就行。”说完,他方转身回他自个儿的工作岗位上去了。
看来,他屋里乱,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冬冬领悟过来,只觉好笑,方带着朱朱一块儿快步往后头去。
一路上,她是不敢再乱停下脚步,等到了他那小屋小院,方松了口气。
而他屋子里,果然还是如上回一般的乱,可这儿比大宅那里,更有他个人生活的气息,充满了属于他的味道。
不知怎,心安了下来。
她环顾一室脏乱,卷起了衣袖,要朱朱搁下包袱,去前头要桶清水与干净的布巾,就自个儿亲力亲为的开始替他整理打扫起来。
朱朱回来看到吓了一跳,试图要阻止她整理,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少夫人,这我来就好,你不需要自个儿来,糟糕,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冬冬见她脸色发白、有些语无伦次,她装没看懂,只将几件衣服拾起塞到她手中,“我刚把包袱打开了,取出了冬衣,你把这些衣物放到包袱里,一会儿咱们带回去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