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他冲动的说了自己的要求。
姓雷的眉一挑,用那双沉沉的黑眼盯着他,盯到他觉得自己头脸耳手都热了起来,然后姓雷的大笑出声,笑得他又气又恼,几乎想冲上前去痛揍这男人一顿,但那男人笑着笑着,一张嘴却越来越大。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惊怒的看着那男人,却见男人狂笑不停的嘴,大到将他整个世界都吞没。
你动作太慢了、太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易远在暗夜中睁开了眼,只觉全身被冷汗浸湿。
心,跳得飞快,快得都痛了起来。
第4章(4)
屋子里暗沉沉的,只有纸窗外,透进些许微光。
一夜,将尽。
屋子里很静很静,可恍惚中,他却仿佛能听见梦里那男人的笑。
他从被褥中爬坐起身,抬手抹着倦累的脸,明明睡了一夜,却像是不曾休息过似的。
懊死。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那个男人了。
都是因为那姓苏的,才害他梦到了那件事,还将他的记忆扭曲成那个样子。
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将手拿开,曲起一膝坐在被褥中,看着一室的混乱。
那一夜,她爹其实答应了他,那男人把书接过去了,默认了他的要求。
虽然一开始他其实并没有真的想那么说,可是等说出了口,他知道那是他真心想要的。当男人沉默接过书之后,他心里既紧张又高兴,回到家在床上辗转反侧,无眠到天亮。
他知道要在岳州城起楼是大话,他就算能做到,也得花上许久,可他发誓他会做到,一定会做到。
他会让她一辈子都能自由的看书,都能那样开心的笑。
为了能在岳州城起楼,他花了比别人还要更多的时间钻营家业,他很快就发现在造纸这一行,他虽因为从小多少有接触过,懂得点皮毛,但真要深说起来,其实他根本和外行人差不多。
李总管带着他去谈生意时,他总像个人偶,那是摆着好看,只须坐着,不用说,因为说了就会让人知道他啥事也不懂。
他清楚若要不再被人笑话,就得真的了解他卖的是什么,了解造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以打第二日起,他便搬来坊里这儿住,什么活儿也都亲自下去做,废寝忘食的钻研各式的造纸方法,想尽办法让一家名声更远、生意更旺。
他没想到,后来他真的从家业中做出了兴趣。
他更没想到,那男人竟然没等到看他起楼,无法实现他答应过的承诺。
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缓缓将那口气吐了出来,试图将那积压在胸中的郁闷也一并吐出。
寒冻的空气,他吐出的没一口气,都化成氤氲的白烟。
可胸中,却还是闷,仍像是被压了千斤重的大石那般沉。
那些年,他一直忍着不去看她、不去找她,只尽力去实现起楼的誓言。
他想让人看看他易远不是只会败家的二世祖,让她爹看看,他可也是有能力成大事、起大业的人。
起楼的那一年,乍闻她爹已走,他惊诧万分,那日在街上遇见她,他真是忍不住了,方去找了她。
可真去到她家门口,他才晓得为什么她爹要挡着他、拦着他,四年了,他守着自己的承诺,可她知道啥?她啥也不知,那男人不喜欢他,绝不会主动同她提起那件事,如今死无对证,他怎么说也没用。
包何况,四年了,这四年他见过许多事,遇到许多事,也清楚当年那夜,有大半原因其实他就是一口气吞不下去,恼人都瞧不起他,恼她爹那样挡着他,所以才会说那话。
再说,这些年,她定也受了许多苦,他忙着他自个儿的事,一会也没帮过她,连她爹走了,他也是过了几个月听人说才晓得。
说好听他忙着自家生意有部分是为她,说实话他确实对那事也不是听确定,也开始感到怀疑。
四年,可以发生许多事,也可以改变许多事。
所以她爹才拦着、才挡着,那男人知道她还小,而他还太年轻,事情一拖久,什么事都会发生。
醉醺醺的坐在她家门口,他想得头疼,忍不住怀疑起自己这么多年来,为的到底是她呢?还就只是为了争那一口气?
想着想着,因为太累又酒醉,他就睡着了。
酒醒之后,他发现自己在她爹床榻上,当他瞧见她时,他知道他不会要她实现她爹所答应的事。
她爹的想法,或许不是全对的,可在商场里打滚过一阵后,他能了解那男人为何会希望她不要识字,别去贪求,平安顺心过一生就好。
而他与她是朋友,太累还想与她做朋友。
所以,他对那事不再介意,也不曾去提。
后来,他时不时去找她、去看看她,一来是因为他关心她,不想再被她死去的爹所摆布,二来是因为她很好相处,她那儿总是没有别人,她有一手好厨艺,随时都能弄出一桌好菜。
而且,不知何故,或许是因为她家的灶几乎没有熄过,她那儿总是非常温暖,她给人的感觉也很温暖。
他不想说话时,她不会吵他,一本书就可以让她开心的在旁就着烛火读上半天;他若要想找人谈天时,她必定会兴致勃勃的看着他。
面对她是如此轻松又自然的事。
当他察觉时,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到那间小屋,总不由自主的走到她门前,去找她,去看她,去同她说话。
许多年前,当她救了他一命,当他教她读书写字时,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成为最懂他的人。
可是,她真的是。
打出娘胎,他就是少爷,去哪都有人前呼后拥,可他心里明白,没人是真的服他、懂他、想了解他,就连他娘,也只在有求于他时,才会主动来找他。
她是第一个真心对他且毫无所求的人。
不是因为他有钱,不是因为他是谁,只是因为他是他。
她一直知道他真实的样子,所以在她面前,他从不需要摆着脸,不需要装作精明,不需要逢场作戏,他开心就开心,不爽就不爽,不需有任何负担,因为她不介意。
她从来不曾介意他当年的疏离,不曾介意他突然的造访,她总是在那里,一直在那里,在他开心时同他一起开心,在他烦忧时赏他一碗甜汤,在他不想面对家里那些人时,让他待在她那儿歇息……
六年了,他起楼之后,眨眼六年又过去。
经过这些年,他这才慢了八百拍的发现,早在十六岁那年,他就丢失了心。
起初他没想那么多,就只当她是朋友,等他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时,却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
饼去这六年,因为他把她当成朋友,她就把他也搁在朋友这个位置上。
他不敢告诉她,怕她没那个心,反而从此对他有了隔阂,将他挡在门外。
好不容易,前些日子同她下棋,她终于像是对他有些感觉。
说不得,她对他,也是有心的。
心口,再次怦然。
可苏小魅的话,蓦然又起。
她要是还没对你动心,那是她命好,八成是心里有人了……
这话教他恼得抿唇拧眉,就连心也揪得死紧,胸口再次积累郁气。
瞧着一室杂乱,忽然之间,他再也坐不住,猛地掀被起身,随便抓了件衣物套上,系紧了腰带,穿上鞋袜就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屋外,天色仍是暗,但远处天际已泛着鱼肚白。
迎面而来的风是冷的,冷到刺骨,但那凛冽冷风虽让他打了个寒颤,却没教他打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