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她一怔,原来他还当她是朋友。
当她发怔时,他毫无预警的往后砰的一声倒回枕头上。
她吓了一跳,真怕他这样一倒会敲坏了脑袋,幸好他像是半点也不疼似的,只开口。
“对不起……我很抱歉……我会照顾你的……”
这话让她又呆,想说自己是哪儿误会了,可像是怕她没看见一般,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着。
“我会照顾你的……我会照顾你……我会……”
当他的双唇终于不再开合时,他瞬间又开始打起呼来。
她呆看着这躺在她床上的男人,还是有些怀疑自己刚刚看错了他说的话。
可是他刚重复了那么多遍……那么多遍……
“说啥呀,这傻子……”她好气又好笑的嘀咕着,可虽然她不觉得自己需要照顾,却还是没来由的感动起来。
他喝醉了,这只是醉话。
他告诉自己,替他盖好被子,这才拎着他半湿的鞋袜转身,回到前头去准备开店的工作。
易远睡了好几个时辰,等到他醒来时,午时都过了。
忙完了店里的事,她进房去查看他,只见他已经醒了,正站在床边,当他瞧见她时,俊朗的脸上浮现尴尬。
说实话,她也觉尴尬,虽然曾经很熟,可两人几年没联络,他一见面就喝醉了酒,胡说了些话,他怎能不尴尬。
可瞧他双眼浮肿,头发乱翘,还光着脚丫的模样,不知怎,她突然忍不住想笑。这家伙在外头,现在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她偶尔远远见着他,他总是衣冠楚楚、一脸肃然,看来比他实际的年纪沉稳干练许多,怕是没几个人见过他这德行。
他抬手扒着黑发,瞅着她,一脸无辜的问:“你有看到,我那自己长脚跑走的鞋袜吗?”
这一问,还是让她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张嘴回道:“它们湿了,自个儿跑去灶旁取暖去了。”
她一笑,他也跟着笑了,朝着她眨眼,道:“好一双聪明的鞋袜。”
“坐下吧,我去拿来。”她轻笑说着,转身出去把烘干的鞋袜拿来还给他。
他把袜与靴穿上,当他走出房时,只见先出来的她站在桌边,倒了一杯清茶过来,又给了他一碗清爽的小葱拌豆腐。
他没有抗拒,只是在桌边坐了下来,安静的吃着。
冬冬瞅着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他,问他为何多年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事隔多年为何又要在街上认她,问他昨夜为何还来找她,问他为何不想回家……
可到末了,却一个也没问出口。
眼前的家伙,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教她识字的小伙子,他二十了,变得又高又壮,长相也不再稚女敕,是个大老板了,易家纸坊的大老板。
易家的纸远近驰名,方圆好几百里的人家都和易家纸坊买纸,就连一些名家文士们,都会托人大老远的来买纸。
他家的作坊就在县城的另一头,光是造纸的工匠就有数百名,那还没加上易家的刻版印书的作坊呢,这城里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人在易家纸坊工作,就算没在那儿工作,也多少沾得上边,得看易家的脸色过日子。[派。派。手。打]
事实上,就算说这整座县城是易家的,大概也没人会反对。
所以,他儿时才会被人称作小霸王,不只因为他脾气差、力气大、爱和人打架,更因为没人敢得罪易家。
他爹在经营纸坊时,成立了印书的作坊,让易家百年纸坊再现荣华,虽然他爹死后,易家一度又衰败了下来,但他娘靠着几位老师傅,勉强还撑着,这几年他接手后,没两年就再一次声名日远。最近还有人说他打算在岳州城里大兴土木盖书楼,专门贩卖书籍与成纸。
起楼呢,这可不是小商小号能做的事;况且,岳州可是商业大震,能在那儿起楼的,都是知名商号,没点本事,可无法在那儿待下去的。
说实话,她知道这事时,还真的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
这人,曾教过她识字呢。
瞧着那低头吃着小葱拌豆腐的男人,她抹去心中那些胡想,开口问:“还要茶吗?”
“嗯。”
她替他又倒满了茶。
他将那豆腐吃完了,搁下了碗,拿起那热茶喝了一口,这才抬起头朝她看来。
那种陌生的感觉,再次浮现在空气中,很久以前,他曾经握着她的手,教她怎么写字,但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事实上,那感觉几乎像是上辈子。
“好久不见。”他客气的说。
“嗯。”她瞧着他,也客气了起来。“好久不见。”
他看着她,然后道:“我听说你爹走了。”
“嗯。”她点点头,“他走了。”
“所以,这就你一个人了。”
她再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来有些不安,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希望他不要又说起要照顾她的事,那感觉很怪。虽然她听不见,但她的生活过得还可以,不知为何,她不太想要她是因为可怜她才说要照顾她。
所以,她开了口,微笑道:“听说你要在岳州起书楼,是真的吗?”
“是真的。”听她提起这话题,他几乎松了口气,回问:“你听谁说?”
“我去岳州买黄豆时,那儿的掌柜同我说的。”她微笑再问:“说你买了块地,打算大兴土木起楼。”
“嗯,昨儿个就是岳州城那儿起楼的木匠师傅,特别来这同我商议起楼的事。”他微微放松下来,扯着嘴角:“那起楼的木匠好酒,猛灌了我好几壶酒,才会拖得这么晚。抱歉,扰了你。”
怕他想起昨晚睡前的那些事,她忙摇头,再问:“你怎么会想到要自个儿起书楼,易家不是向来就是造纸印书而已吗?”
说到这,他精神一振,兴冲冲便道:“近年洞庭这儿的纸坊、印坊一家家开,如果光是做成纸或印书,人不一定只找我,所以我想若是能从印书到贩售都自个儿来,把纸坊的生意做得更大,非但能省些钱,还能掌握更多条件。再且,刻版很耗眼力,老师傅们年纪大了,眼花看不清,也能退下来到城里书楼工作,那些书字字句句都他们刻的,没人比他们更晓得哪本书里是写些啥,若让他们去卖书,岂不一举两得,是吧?”
第3章(3)
他一下子说了一大串,她本担心瞧不懂他说啥,可眼前的男人,却如同以往一般,特意放慢了速度,还边比着两人当年交谈时协助她了解的手势,让她几乎没有任何困难就能辨识出他在说什么。
而她怎样也没想到,这男人起楼,为的不是别的,竟是在为刻书的工匠们找往后的生计,她惊讶的看着他,才发现眼前的男人,和当年那个教她念书写字的家伙,原来还是同一个。
人人都说他是小霸王,却不知他其实面冷心热。
可她晓得,知道他心好,她就是活生生的例证。
见她瞪大了眼没反应,他不由得问:“怎么,你觉得这主意不好?李总管说我太年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可我认为这是可行的,是他太过守旧。”
即使他装作不在意,可冬冬却仍瞧着了他眼底闪过的那丝不确定,不禁微笑摇了摇头,说:“不,你是对的,再没人比那些刻版的老师傅更适合卖书了,他们一个个都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呢。”
闻言,他也笑:“那是真的。”
“你这主意挺好,我想李总管会反对,也只是因为起楼的成本不低,若这书楼的生意不成,怕会让人把你给看轻了。”
他一怔,瞅着她追问:“你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