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本是胡扯,他都从山上被运下来了,怎会不宜搬动?偏生娘听信了那大夫的话,写了封信要李总管送来,先在信头责备他一顿,又再信中叨念他不懂事,整天只会惹是生非,然后最后才在信尾来一句,要他乖乖在这里好生休养着,直到大夫同意,他才能回家。
他怎样也没想到,他都差点死了,娘却还是连来看他一下都不肯,竟然只派了李总管来,还听信了那姓苏的妖言。
他气得将李总管轰了出去,却慢半拍的发现他把总管轰走的结果,就是他只能留在这里,到头来他也只能认命待在这鬼地方。
本来以为,好吧,休养就休养,有什么大不了,谁知道姓苏的天一亮就把他从床上叫起来,扔给他一篮子药丸,叫他装到瓶子里,不做就不给他饭吃。
有没有搞错,他是病人耶,他不肯弄,结果他们中午还真的没给他饭吃。
到了下午,他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只觉万分火大,谁知这姓苏的就出现了,带着一碗豆腐脑,说是姓雷那丫头送来要给他的。
他朝门口探去,没见着人,姓苏的才说害怕他发脾气,那丫头留下豆腐脑说要给他,就跑回家了。
端着那碗豆腐脑,他不觉又气又闷,蓦地又想起那天她被他抓住手肘时,那害怕的警戒的神情。
跑那么快做什么?他又不会欺负她!
“你也从来没阻止过,不是吗?”
姓苏的嘴角带笑的替他上药,回问。
他一怔,才发现他竟然不小心把嘀咕说出了口。
姓苏的瞧着他,道:“有时候,对被欺负的人来说,袖手旁观的人,其实和动手的人没两样,你没有阻止,表示你认同这件事。”
“我没有。”一瞬间他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你只是认为那不关你事。”姓苏的点触他心中的想法。
“本来就不关我事!”他恼怒的说。
“但那些人是你的同伴,你是小霸王,记得吗?他们都听你的,你认为被欺负的人遇见欺负人的头头,心里会怎么想?”
他震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觉得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棒。
“对被欺负的人来说,你这个头头何时会开始欺负她都不奇怪,这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这不公平,我从来没欺负过她。”他咕哝抱怨。
姓苏的看着他,笑了笑,点头同意道:“嗯,你没有。”
这男人明明同意他了,可易远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他着恼的瞪着眼前这家伙,果然听他接着说。
“可这世上哪来公平的事呢?冬冬因为听不见而被欺负,这公平吗?这不公平。”姓苏的一边替他将伤处重新包扎好,一边对他说:“那她对你心怀戒意的不公平,也是很正常的。”
他讷讷无言,好半晌,才看着手里的豆腐脑问:“那她干嘛送豆腐脑来?”
姓苏的抬起头,看着他,再次的扬起嘴角,才说:“大概是因为你那天将松子分了她的关系吧。”
所以,这家伙那天都偷听到了。
他僵住,一张脸莫名发热,粗声粗气的回道:“那才不是分她的,那本来就是她的,我只是还她一半而已。”
姓苏的将纱布包好,站了起来,说:“那或许她只是想讨好你,好让你看在她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以后多关照她一下,别让人再欺负她。”
这说法合情合理,可他闻言,眉一皱,反射性就哼了一声,“就凭一碗豆腐脑?”
姓苏的拎起药箱,扬眉瞅着他,微笑:“凭你的良心。”
他不爽的看着眼前这家伙,“最好她有那么聪明。”
“冬冬很聪明的,她只是听不见而已。”
瞧着眼前这男人,忽然间易远清楚知道,这男人和自己一样,都很清楚,那丫头就算聪明,可也没那么重的心机。
说到底,这家伙就是拐着弯在教训他,要他懂得知恩图报,关照那小丫头。
“雷家的豆腐脑远近驰名,别浪费了。”姓苏的笑眯眯的说。
“你不是说,我不做事就不能吃饭吗?”他不爽反问。
“这是冬冬的心意,我可也不能挡着,不过其他嘛,就还是得等你装完这批药,那才能吃。我家娘子有交代,应天堂不养吃白食的人。”
“我娘没付钱吗?”他生气的质问。
“付了,我家娘子和易夫人报了价,易夫人就付了钱,但那时诊金和药钱。”姓苏的贼笑道:“咱们也就只和易夫人收了诊金和药钱。”
他傻眼瞪着这男人,忽然间知道这男人一定故意让娘以为那笔钱是包含了食宿费。
姓苏的好笑的看着他问:“还是说,你那么大一个人,却手无缚鸡之力,连把药丸装到瓶子里这点小事都不会?人家冬冬虽然听不见,但她可是从好几年前,就已经在帮她爹卖豆腐脑做生意了呢。”
闻言,他冲口就道:“我当然会,只是装个药丸而已,我又不是笨蛋。”
“既然会,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是吗?”姓苏的提起药箱,转身往门外走去,边走还不忘道:“那些药丸就麻烦少爷你了,一会儿会有人来收拾装箱,咱们赶着要出货呢。”
眼见那姓苏的一下子就走了出去,他又气又闷,本想将手中的豆腐脑给砸在地上,可不知为何,眼前却浮现那笨丫头开心的笑脸,害他又猛地缩了手,豆腐脑因此溅了些许在手上。
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输给饥饿的肠胃,拿起汤匙,舀了一匙入口。
白白软软的豆腐脑入口即化,花生被煮得又软又绵,汤汁还带着蜜的香甜,他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再吃一口,没三两下一大碗公的豆腐脑就被他吃得精光。
一定是因为他太饿的关系,他边想边舌忝着手背上的汤汁,那种路边的豆腐店做的豆腐脑怎么可能比他家从大城里请来的名厨厨艺更好?
绝对是因为他被饿到了。
吃完了豆腐脑,他把碗朝旁边桌上一放,翻身就倒在床上,准备睡他的大头觉,谁管那姓苏的放不放饭,他可是易家大少爷,等明儿个李总管来,他要吃什么能没有吗?饿个一两天又怎地?饿不死他的。
哼!
他拉好枕头,闭上眼。
清风从窗外拂过,豆腐脑的香甜还在嘴中,药丸的味道充塞鼻间。
还是说,你那么大一个人,却手无缚鸡之力,连把药丸装到瓶子里这点小事都不会?
青筋蓦然浮现额间。
人家冬冬虽然听不见,但她可是从好几年前,就已经在帮她爹卖豆腐做生意了呢。
可恶。
他睁开眼,看着前方那搁在桌上,装满了药丸和药瓶子的篮子。
只不过是装个药而已,有啥了不起的?!
因为不爽,他坐起身来,一拐一拐的走到桌边坐好,动作利落的开始装药。
“上架!”
“喝!”
“出拳!”
“喝!”
“下挡!”
“喝!”
“三连打!”
“喝!喝!喝!”
大清早的,应天堂里就传出了清亮雄厚、整齐画一的喝叫声,易远爬起床,看着那传来声音的方向,偷偷套上外衣,一拐一拐的走到前面去。
入了冬,前两天夜里,开始下起了雪,院子里到处一片雪白。
他顺着回廊,来到前面。
大堂前平常拿来晒药的广场,被人清得干干净净的,广场中站满了十来个人,有小伙子,也有附近的农夫,每个人都握着双拳跟着前面那个姓苏的齐声打着拳。
“好,马步扎好,从头再来一次——”
姓苏的喊着口令,一边带着大伙儿打拳,每个人都认真的跟着做那基本功,直到他喊停,再让功夫较好的人练棍法,让初学者继续练变化较多的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