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要认,她本就打算要认,可当白露抬眼,瞧向那县官所指之人时,只见那位魏大人端坐于椅上,华服锦衣,一脸鄙夷的瞧着她。而他身旁,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貌如潘安、面若冠玉的魏家少爷,他用如黄鼠狼般猥琐的眼神,趾高气昂的瞧着她。
“白露姑娘,县丞大人在问你话呢,你老实说着。”魏家的少爷瞅着她冷笑,插话追问:“你所作所为,是否是你家少爷指使?若你是被指使的,念你生为奴仆,身不由己,本少爷可替你作保,让县丞大人将你轻判,为你减罪。否则,依据大唐律令,谋财害命,是得杀头的。”
闻言,她一怔。
瞧着那父子的嘴脸,再看着堂上那位县丞,她忽然领悟,魏家父子早已先行打点好一切,买通了县丞,非但要治她的罪,还要她拖少爷下水。
所以,他们才这般匆匆,才要夜审。
蓦地,一口恶气,上了心。
她瞪着那魏家少爷,然后将视线看向那位县丞。
“回大人,白露过去半年,确曾数次至魏府看诊,看诊期间,魏家少爷寸步未离,若要说白露和少夫人诈财,魏家少爷岂会不知?”
她喘了口气,冷冷瞟着那在亲爹身旁对她怒目而视的男人,只继续道:“少夫人确实有给过白露钱财,但那是因这半年,白露曾同我家少爷去魏家替少夫人看诊,只是少夫人身子不适却非因病,而是因伤——”
魏家少爷抽了口气,脸色微变,怒道:“你胡说什么!”
她不理他,只看着那位因她突然反控,神情一变,显露微慌的县丞大人,道:“白露询及何至此伤,少夫人称是不小心撞着,可白露于应天堂习医数年,知要撞得断骨裂筋,除非是摔下了楼去,要不便是被人殴伤。从年初至夏,少夫人的不小心撞着,至少六回有余,那还是有请应天堂去看的次数,大人若想知道少夫人因何故身亡,何不问问魏家少爷——”
“放肆!”县丞大人一拍惊堂木,怒道:“民女白露你尔是大胆,竟在公堂之上,胡说八道!来人啊,给我杖脊三下!”
执刑问事们大喝一声,头两人冷着脸持杖上前,来到她身后,举高了长有三尺五寸,头径最粗的杖。
白露跪在地上,冷眼看着那摆明收了贿的县丞,咬紧了牙关,绷紧了皮肉。
刷的一下,大杖破空,虎虎生风,狠狠的打在她的背上。
第一杖,打得她闷哼一声,口中一甜,差点吐出了血,可她生生的忍住了。第二杖,她真的吐血了,却怎样也不喊出声。
才两杖,她已被打得衣背染血、簪掉发散,当第三杖落下,即便她骨头再硬,也疼得眼前一黑,往前趴倒在地,几乎无法呼吸。
蓦地,那冷冷的声,又再起。
“民女白露,你认是不认?你所为之事,是否受宋应天主使?!”
血水上涌,盈在口中,溢出了她的唇,她因疼抖颤着,只手撑起身子,抬眼瞧着那位分明是要将她在公堂上屈打成招的县丞,坚称道:“少爷……从来未曾指使过白露……白露所作所为,皆是自个儿心甘情愿……”
县丞胡抖发颤,冷笑一声:“好一名刁妇,来人啊!再给我杖脊七下!”
“慢。”
那姓魏的大人,举着一杯茶,瞧着县卫再次举杖要打,出人意料的出声,阻止了他们。
堂上众人瞧向他,以为这位前任县丞于心不忍,想让她早死早超生,谁知他只慢条斯理的冷冷看着那身后早已血迹斑斑、摇摇欲坠的白露,道:“大人,笞杖,是这样子打的吗?想老夫为官时,时有刁民,衣下藏物以抵法杖,这答杖之刑,得撩起那厚衣,贴着肉打才是。”
“大人所言甚是,是本官疏忽。”县丞大人抚着嘴边长须,抬手指着县卫们:“你们听到了,给我掀起她的衣,贴着肉打!”
这话,听得白露脸上血色尽失。
两旁执刑的问事卫士们闻言,更是愣了一愣,这疑犯是位女的,掀起衣打,便是要羞她、辱她,这也就罢。可隔着衣打,已让她血湿衣背,若再撩起衣打,还不活活将她打死?
况且,她还是那在八百里洞庭,多年来悬壶济世、造福乡里的应天堂的人,这县府中,谁没拿过应天堂的药?这方圆百里之内,又有哪户哪家没让宋氏一门看过诊?
瞧着那被打得出气多、入气少的白露姑娘,一时间,执刑的问事心有不忍,迟疑了。
见此景况,那魏家少爷可怒了,嚣张的喝令道:“还愣着做什么?大人的话你们没听见吗?给我打!再不动手,休怪大人将你等一一治罪!”
闻此,执刑问事们互看一眼,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白露怒瞪那魏家老头,只觉又气又恨,止不住的抖,可再恨,她也只能屏住了气,咬住了牙,强忍。
一名问事吸了口气,再举高了杖,另一名问事则以左手压着她的肩,右手伸向她的裙——
第14章(2)
“住手!”
眼看执刑问事就要碰到她的裙角,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地,一声大喝,贯入公堂,声如雷霆,震得众人心头一跳,所有人回头一看,只见门外有一汉子踹开了门,大踏步闯了进来。
看见有人硬闯,堂内数人尽皆一愣。
“何来大胆刁民,竟敢擅闯府衙公堂?!”见有人擅闯,怕误了自个儿歹事,魏家少爷狐假虎威,张狂的道:“来人啊,还不给我将他拉下去!”
县尉及执刑问事们一拥而上,却见他掏出一只令牌。
“我乃刑部直属将吏,有特急公文须亲交县丞大人。”
大伙儿一愣,停下了脚步,不敢再挡。
男人说着,在看见跪倒在地的白露时,眼角微微一抽。
她被一名执刑问事压在地上,背上的衣,染满了渗出的血,娇弱的身子,因疼而止不住的轻颤。另一执刑问事,还高举着杖,那杖头极粗,头径竟达三寸二厘,他一见,极怒,几压不住胸中的火。
这是堂上问案时最粗的杖,通常只用来对付顽劣不冥、十恶不赦的歹徒。
他知白露本就打算自己担起这罪,才会如此乖顺的跟着来,她一介弱女子,即便是罪犯,何如以此杖用刑?
包违论,这还只是问案,非是行刑——
火由心起,猛烧,杀意瞬间涌现。
他脊背肌肉债张,迈开大踏步走上前去,瞪着那两名执刑问事,直瞪到两人心头一惊,竟不由自主的收手退开。
“你们做什么?为何松了手?还不快打!”魏家少爷怒道,大呼小叫着。
有几名县尉闻之欲上前,可在他抬眼一瞪之后,立时识相的止住了脚步。
“都是些蠢货,你等身为县尉,还怕一个刁民吗?”
魏家少爷火了,一步上前,抢了杖,就要自行动刑,众人阻之不及,只见他杖才狠狠挥下,已被那男人倏地一掌握住。
“你做什么?还不快放手!”他额冒青筋,欲抽抽不动,欲出出不得,瞬间出了满头的汗。
男人一挑眉,在他硬抽时,松了法杖,让他往后摔了个四脚朝天,然后看着公堂上额冒冷汗的县丞。
“大人,先皇太宗曾二次下召,笞杖用刑,不得鞭背。这在公堂之上,还敢鬼吼鬼叫、私自持杖用刑的刁民,究竟是哪根葱、哪颗蒜?大人你竟也如此纵容?扰乱公堂,该当是得先笞杖个几下先吧?”
一听这刑部来的将吏要他打魏家少爷,县丞脸一白,忙道:“这——世侄,不,魏家少爷是丁男,来县府里服役当白直,是我要他协助问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