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只是为了保护你妈。”她回答得毫不迟疑。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外面的谣传满天飞,他知道话传得多难听,什么样可怕的版本都有。
“那么多的版本,你却选择相信我是好人的这一个?”他直起身子,逼近她,无法阻止讥讽的言语飙出嘴,“为什么?因为你不想相信自己竟然会蠢到喜欢一个杀人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真的是个罪大恶极、不知感恩的不孝子,所以才会犯下弑父的罪行?”
“你不是。”她抬头看着来到身前的他,斩钉截铁的说。
他火大的低头,冷冷的说:“你知道,我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你当然有罪恶感。”她眼也不眨的回答:“不然你不会做恶梦。”
阿浪一僵,半晌,缓缓弯,道:“也许我只是害怕报应。”
她可以看见他眼里的怒火,还有别的其他。
“你从来不担心那个。”瞧着那个愤怒的男人,如茵悄声指出这个事实,沙哑地道:“如果真有报应,你恨不得,能伸出双手拥抱它。”
他屏住了呼吸,眼里有流光闪动。
“你父亲已经死了,他是罪有应得,而你的母亲,她爱你……”他的痛苦是如此明显,她情不自禁的抬手,试图抚模他的脸庞。
他闪电般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碰,但强烈的情感洪流仍从他的掌心流窜而来,痛苦、愤怒、悲伤,冲刷着她。
“你怎么知道?怎么能确定?”他怒瞪着她。
他握得是如此用力,几乎捏断了她的手,但她听得出他愤怒下隐藏的渴望,她感觉得到他的痛苦与自责。
“因为……”如茵强忍着泪水,无法再掩藏那个秘密,抖颤的说:“因为我在那里,那天晚上,我在那里。我听到她的呐喊,当时我早已学会控制,但她的痛苦和绝望是如此强大,穿透了我的防卫……”
他震惊的看着她,脸色血色尽失。
“她哀求着,拜托谁来救她儿子……她想要救你,我可以听到,我想要帮忙……”谈如茵泪眼朦胧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哑声说:“你的母亲,愿意用尽一切来保护你……她爱你,她不会希望你这样怪罪伤害自己……”
他惨白着脸,无法置信的瞪着她。
如茵吸气,硬着头皮,说出他心中长年的怀疑,道:“你不是弑父的畜生,不是残忍的野兽,你不是你的父亲……”
他突兀地松开了她的手,几乎是有些踉跄的退了一步,死白着脸,瞪着她。
如茵浑身一震,咬住了唇,觉得自己很蠢,她不该未经允许,就多管闲事的偷看他,还把他的秘密说出来。
现在他一定会觉得她是怪物,避她唯恐不及了。
但他需要知道,她没办法让他以为他妈不爱他,让他为了无法拯救母亲,继续责备自己,也无法让他再这样继续怀疑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野兽。
当那个隐藏在他心中的想法,和他的情绪洪流,一起冲过来的时候,她既心痛又难以置信。
老天,他竟然以为自己会变成他父亲那种人。
这真是疯狂。
她一定是疯了,但她忍不住,所以她看着那个痛苦的男人,张嘴吐出心中的想法。
“你不是你父亲,你不会变成他那种邪恶的人,我真的见过什么叫做邪恶,相信我,你一点也不邪恶,你和他不一样。”
在短短一秒,一室沉寂,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
然后他转过身,走回浴室,砰然甩上了门。
巨大的甩门声,回响一室,在耳边嗡嗡作响,却掩不住谈如茵说出的字字句句。
我在那里。
她说。
我可以看见……我感觉到一桩命案……
他想过她可能看见,没想到她真的就在那里。
你当然有罪恶感……不然你不会做恶梦……
他不知道自己再搞什么鬼,他不知道他想听到她说什么,不管是哪一个,绝对不会是最后挖出来的这一个。
我在那里。
狈屎!
她看到的不是他的恶梦,她人在现场,她也在那里,她以为她知道真相,但若当他这个当事人都不能确定的时候,她怎么可能知道什么狗屎真相?
可是她是清醒的,她看到了,她说老妈想救他。
她爱你……她不会希望你这样怪罪伤害自己……
但她死了,送医急救后,依然失血过多,苟延残喘的拖了两天,还是死了,再没醒来过。
满布水汽的镜子,一个男人回瞪着他,眼里有着凶狠的戾气,他看起来就像那残忍的家伙。
战栗爬上背脊,他猛然打开水龙头,弯腰用冷水洗脸,将脑袋浸到冰冷的水柱之下。
刺骨的冷水如冰,冲刷着脑袋,他大口喘着气。
你和他不一样。
她温柔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他多希望她是说真的,他多希望她真的晓得什么是真相。
阿浪抬起头,望向镜子中湿淋淋的那张脸,终于看见了自己。
你不是你父亲,你不会变成他那种邪恶的人……
谈如茵,清楚他的感觉和想法。
那让他失去了他的冷静。
甩门声仿佛还在耳边,震耳欲聋。
那是他失控的证据。
他一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一向能控制他的脾气,他已经很久没有失去冷静。他是用暴力,以暴制暴,而且非常擅长,但他向来很小心控制,他不喜欢失控。
他让人们看见他们想看到的,他给人们想要看见的关浪,但他始终晓得自己在做什么,直到现在。
他抹着脸,以手指爬过湿发,看着镜中的自己,终于稍稍能够冷静下来。
外面那个女人,能够轻易看透他,那真的很让他毛骨悚然。
她知道他的害怕,晓得他的恐惧。
如果他曾经对她的能力有过任何怀疑,现在也没有了。
你和他不一样。
他真的想要相信她,真的很想相信。
他不晓得该拿她怎么办。
月明星稀,寒风阵阵。
吹风机不知何时,早从他手中掉落在床边。
谈如茵捡起那吹风机,将插头插入床头旁的插座,麻木的把及肩的长发吹干,她没听到开门的声音,但她看见浴室的光线。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她继续吹着头发。
那男人没有上前,只是待在门边,看着她。
然后,她的头发干了,她只能把吹风机关掉,拔起插头,就是在那时,她听到他的声音。
“是你报的警。”
她舌忝着干涩的唇,回首,看见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双手交抱在胸前,斜靠在门上,阴郁得像个死神。
“是我报的警。”如茵张嘴承认,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以为可以来得及阻止他。”
她没有赶上,他也是。
如茵瞧着他,苦涩的道:“我也想过,如果我快一点,早一点打那通电话,是不是就能改变什么,是不是就能救她……”
“不可能,我曾经想要带她离开……我劝过她……”他眼中泛着血丝,嗓音低哑,但语气冷漠。“但她不肯,她希望我能留在同一个地方,好好把书念好,升高中,考大学,当个上班族,待冷气房,坐办公室。”
难怪,他就算会跷课,还是会看书,他始终让自己的成绩维持在一定的程度。
但她猜,他的心从来不在学业上。
柄三那件事发生之后,他离开了学校,那一年的毕业典礼,他也没有回来参加,她知道他没有被判刑,屠家替他请了很厉害的律师,找来医生和他打工的老板及邻居,证明他和他母亲,长期被父亲虐待殴打,他身上的伤也是活生生的证据,法官判定他是正当防卫。
但即便如此,他再也没有回到学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