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说,抬眼看向渺渺,却见渺渺一脸同情的看着她。
这女人,像是看透了她。
荼蘼嘴角的笑,再撑不住,缓缓消逝,无踪。
“你活得真累。”渺渺抬手,抚着她的脸,悄声道:“有时候,不要想那么多,会比较好。”
荼蘼喉咙紧缩,未及回话,渺渺身形已经开始淡去,留她一人兀自发怔。
原来,是喜欢他的吗?
渺渺恍然的言语,回荡在耳边,缭绕。
不自觉,握住了腰间香囊,轻轻摩擎。
淡淡香气,轻扬。
不知怎,生生的,想起那年隆冬。
她病了,他护她三日三夜,非但亲自喂她饮食,还亲配安神熏香,给她定心。
她醒后,他不顾礼教,依然故我。
几乎,像住进她房里来了。
虽然除了照顾她之外,他什么也没做,但旁人不是这样看的,她应该拒绝他,请他出去,但她逃避着一切,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管,只想缩在这安全的怀抱中。
他可以对她予取予求的,但他没有,始终不曾。
他替她梳发,喂她米粥,直到她烧退,病愈。
然后,他问了她一个问题。
“荼蘼?”
她抬眼看他。
铁子正凝望着她,黑眸深深。
“你,可想当主?”
声哑,但稳,且定,让她知晓,他是考虑过的,不是玩笑。
这问题,惊起千堆雪,在她平静的心湖里,刮出狂风暴雨、惊涛骇浪,让她无法再继续躲避。
她可想当主?可想?
荼蘼看着眼前男子,心头抽疼,难以自抑。
原来,他想过这问题。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这人对她,究竟是怜悯?同情?还是愧疚?不舍?
或者,只为买忠、买心?
但,打一开始,她就是一桩赔本生意。
他助刀家,只为还祖爷一份情,当年铁氏夫妇意外丧生,铁家遭人釜底抽薪,只有已逝的祖爷雪中送炭,是以当刀家出事,铁子正才愿以她相押,质借万金予刀家,助其翻身。
他大可抽手不管的,买断认赔的事,他不是没有做过。
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他却愿意为此付出一生?只为给她一个位置?
祖爷的情,有如此大吗?再大的情,过去七年,家里对他的需索无度,也早还清了。
他,心甘情愿吗?值得吗?他真是疼她?惜她吗?
那些好,可是真心?
荼蘼揪着心,瞧着他、看着他、望着他,想看出什么,辨认出他的思绪、他的想法,却捉模不定。
他是商,无商不奸,无奸不成商。
就算他真有那么一点情,她可敢取?可能取?
凝望着眼前这名伟岸男子,她跟了他七年,懂他的喜好、熟他的性情,却依旧无法知晓,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唯一清楚的,是她已欠得太多。
脑海思绪杂乱无章,千回百转,终于,尘埃落定。
她张嘴,吐出一个字,轻轻。
“不。”
那字,回荡在室内,如雷贯耳。
他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不恼、不气,也没有松了口气。
他只是淡淡收回了作坊撤职之令,复了她的职。
然后,走了。
唯一清楚的,是不能再欠。
她告诉自己,那夜,却无法成眠。
翌日一早,丫鬟随着早膳,送来了香囊。
“爷说,让您去作坊时带着,可缓和染料刺鼻之味。”
她揪握着香囊,心暖,喉紧。
唯一清楚的,是不能再欠。
苍白着脸,她闭上眼,深深吸着那特殊的恬淡香气。
不能再欠……
回过神来,夜已深。
才发现,自己竟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一天;才惊觉,她不知何时,竟来到他所居住的院落。
他屋里掩上的门,透出微微的光亮。
她在做什么?
荼蘼慌张回身,却一头撞入男人的怀抱,她吃了一惊,未昂首,已从香味,得知是他。
他揽住了她的腰,稳住了她踉跄的身形。
她的唇就在他锁骨边,她的手搁在他胸膛上,她可以嗅闻到香气之外,他身上男性的味道,清楚感觉到,掌心下,他规律的心跳。
不知为何,心虚得,不敢抬头,低垂着螓首,却一眼瞧见,他腰间吊挂着的香囊。
这男人,以前不带香的,是她那年病后,他才开始带起了香囊。
香囊和她同式同款,连香味都一样。
不是她给的,不是她备的。
他使用的所有物品都经她手,只有这不是。
“找我有事?”
他低着头,沉稳的嗓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
“怎不进屋又回?”
她垂首望着那对香囊,他的,与她的。
靠得好近好近,依偎在一起。
“荼蘼?”
她轻颤,深吸口气,抬首迎视他的眼。
这男人,仍是一派斯文,剑眉朗目依旧,比当年带她离家时,更加高大健壮,眉目间也添了点风霜,因为太早担起家业,他向来较同龄的士族商贾多了些许沉稳。
那双幽黑深邃的眼里,映着她的容颜。
在想什么呢?想什么?
原来,是喜欢他的吗?
渺渺的低语,在夜风中,轻轻掠过。
“你还好吗?”他再问,眼里有着为她而起的担忧。
心,微微悸动着。
那个男人想要你……铁子正把你当女人,而不是下人……
那些话,教她心慌,他的凝视,让她想要耽溺。
匆匆的,荼蘼收回搁在他心上的手,退了开来,垂首不敢再看他眼。
“我……没事。”她极力保持着语音平稳,道:“夜深了,荼蘼巡房刚好经过,见爷屋里灯亮着,所以想让人来替爷添些茶水。”
这是瞎话。
两人皆心知肚明。
低头瞧着身前的女子,铁子正没有揭穿她,只将两手负在身后,紧握。
“免了,我正要歇息。”他开口,淡然交代:“夜凉露重,你也早些回房歇息吧。”
“是。”她应了一声,却忘了应有的礼数,忘了该待他先行进屋,反而匆匆绕过他,急行而去。
那个男人想要你……
回到房里,她将房门紧闭,额抵门上,心仍狂奔。
铁子正把你当女人,而不是下人…
她知道,岂会不知。
你,可想当主?
他的嗓音,低回耳畔,教她心疼酸楚不己。
缓缓的,她滑坐在地,三年前,她便已将他拒于门外,她欠得太多,怎还敢奢求,成妻为妾?
她知晓,他非寻常商人,他还有鸿图大业、尚有雄心壮志,他的妻,必得是士族之女,是商界大贾之后,必得有权有财有势,方能助他一展远大抱负。
刀家,已没落。
况且,她是巫儿,得终生不嫁。
她本来就不该在他妻妾名单之内,正妻不成,妾更不能。
三年前,她以为他只是同情,只是怜悯,以为他只是不得不提,她原以为他过后就会忘记。
但他没有。
他已年二十八,早该娶妻纳妾,这些日子,也曾有人登门说媒,但他却从未应过。
这三年,他没和谁提过亲,没和哪家哪户问过女。
她不嫁,他不娶。
他没有说出口,从未提过,关于刀家的借贷,关于他的不娶,关于那一式一款,成双成对香囊的意义。
香,是他亲配的,他带香,只因她喜那香,他带香,只为安她的心。
他不逼她,不给她压力,不让她承受那些风雨。
她不嫁,他就不娶。
绝口不提。
紧握着香囊,荼蘼将其压在心口上。
泪,夺眶,如珠玉叮咚,滚落一地。
第6章(2)
夏雨,淅淅沥沥,如银线洒落。
微风冷凉拂面,消去了些许蒸腾暑气。
骤雨来得突然,雨丝打在柳枝绿叶,落在池里的荷瓣,也叮叮咚咚的在庭中池面上敲出阵阵涟漪。
仲夏时节,初荷生女敕,清晨花瓣方绽,禁不起骤雨一阵,生生落了几瓣,粉女敕的花瓣,浮在水面上,如小舟一般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