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
天长。地久。
天,能有多长?
地,能有多久?
在那悠久又漫长的岁月里,他不断轮回转世着,度过一世又一世荒芜寂寥的一生。
他其实已经记不清,自己转过了多少世,喝过了多少碗孟婆汤,但他始终未曾忘记他的誓言。
他在自己的灵魂上,浇铸刻下了伤痕,就算魂飞魄散,也要记得。
曾经,在地府的转劫所,有个人告诉他,忘不掉,就无法超月兑。
“我不求超月兑。”他看着那人,回答道:“如果我不是完整的,又如何能够超月兑?”
她是他的灵魂伴侣,他的一半,没有了她,他就不会完整。
所以,他一直记得,从来未曾忘记过。
为了某种原因,再没有人追究他忘却与否。
他带着记忆,转世,轮回。
喝了汤,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她清晰如昨。
但是他一直没有遇见她,他曾经修过法,也曾念过佛,可诸神无语,苍天总是寂然。
很久之前,他就已不再求神问佛。
反正它们也从来未曾回应过他的祈祷,或恳求。
他不曾再犯过罪,他也诚心助人,在那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中,他早已积善千万,不必再入轮回。
可地府那些人不会说谎,他们只会在他提问时,规避问题。
他知道她仍在人世,他宁愿重回人间受苦,也不愿求自身解月兑。
他们拿他没辙,只能任由他。
他学不会遗忘,也不想遗忘。
他成了一个最冥顽不灵的魂魄。
荏茫茫人世间,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下去,寻找他心爱的女人。
第七章
遇见她。
是在捷运上。
平常,他是不坐捷运的。
但那天晚上,他的车坏了。
所以他买了票,搭上了那班车。
因为疲倦,他上车后,就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但她一上来,他立刻就感觉到了。
空气中的温度,几乎在瞬间改变,变得温暖而和煦,如春天的阳光。
那莫名熟悉的感觉,让他睁开了眼。
她就站在他面前,一手拿着本书,一手抓着吊杆,戴着耳机听音乐。
他瞪着那样貌清秀的小女人,心跳飞快,几乎不敢相信。
车开了。
城市的夜景,在车窗外飞逝,他却只能紧抓着手中的提包,血色尽失的瞪着她看。
头晕,而目眩。
他认得她的灵魂,就像他熟悉自己的。
有人从她身后走过,她往前移动,让人通过,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膝盖。
在触碰到她的电光石火间,熟悉而温暖的感觉传来,震撼着心头。
“对不起。”她露出有些紧张而抱歉的微笑。
热泪,几乎在瞬间夺眶。
他忍住了,死命的忍住,只紧抿着唇,摇了摇头,然后逼自己垂眼闭目,以免自己这样死盯着她的模样,会把她吓坏。
他可以感觉到她慢慢放松了下来。
下一个站到了,好快。
他紧张的微张开眼,向上瞥了她一眼,她仍在看书,一本小说。
到站了。
他抓紧了手提电脑包,害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消失在眼前。
原本坐在他身旁的人,起身,下了车。
她靠他靠得更近,让那人通过,然后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心跳声,在耳中隆隆作响。
她把原本背在肩上的手工花布背包放在腿上,再将手中的书搁在上头,继续低头看着。
她和以前一样,留着一头长发,她将长发绑成了辫子,垂放在身前。
她年约二十出头,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短袖毛衣,搭配牛仔长裙,脚上踏着有着白色小花的高底凉鞋,露出一个个可爱粉色的脚趾。
她的打扮也和以前一样朴素简单,除了脚上凉鞋的小花,她身上没有多余的配件。
车子又开了。
他可以嗅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可以感觉得到,她紧靠在他身旁时,传来的体温。
心脏,大力的撞击着他的胸口。
喉头,因为紧张而收缩。
不敢一直转头看她,他忍不住透过对面窗户的倒影,偷瞄着身旁的她。
她低垂着首,慢慢的翻看着手中的书。
她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她从包包掏出手机,看了眼手机里的时间。
她合上了书,看着窗外的景物,然后又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他收回盯着她的视线,看着自己放在黑色电脑包上,紧紧交握的两只手,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
他必须这样交握着,才能克制想触碰她的冲动。
车子继续往前行着。
窗外的大楼一栋又一栋的飞逝而过。
人们来来去去的,上车,下车。
她一直坐着,他则计算着这条捷运线共有几站,她还会这样安然的在他身边坐多久?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多久?
每一次到站,他的心就提得老高,每一次门关上,他却也无法放松下来。
他必须知道她是谁?住在哪?做什么的?
他必须晓得她现在是什么人。
他已等她,等了数千年。
但当她就这样放松的坐在他身边时,他什么也无法想,只能死命的压住心口的痛,忍住几乎要夺眶的泪。
蓦地,她把脑袋靠到了他的肩头。
他一愣,抬眼,才发现她竟在不觉中睡着了。
她的气息,好暖好暖。
他屏住了呼吸,完全不敢动弹,只能任她靠着熟睡。
窗外,大楼灯火如流光闪烁。
他的心抽紧着,因靠在他肩头上的她,而微微震颤着。
多想就这样将她拥入怀中,但他不敢。
只能坐着。
心怀感谢的坐着。
捷运车,继续平稳的在轨道上前行。
她的身影,在玻璃倒影中,静静的枕在他肩上。
如果可以,他愿意就这样度过另一个千年,甚至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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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站了。
因为人们的走动,諠哗。
她醒了。
当她发现自己枕在他肩上时,她显得十分尴尬而紧张。
在那瞬间,她匆忙的跳了起来,膝头上的书掉到了地上。
他弯身替她捡拾,慌乱中,她也蹲下车去捡,两个人的头撞到了一起。
“抱歉……”
粉女敕的脸上,有着窘迫的红晕。
她抚着头,不好意思的道着歉。
“不会。”他哑声开口,把书还给她。
车子要关门的声音响起,她慌张的看了车门一眼。
“谢谢。对不起,我到站了。”她红着脸,忙乱的抓着书和背包匆匆下车,却因为才刚睡醒,又太过匆忙,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在车门边跌倒。
“小心。”
他跟在她身后,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回怀中,稳住了她,顺手带着她往前跨了一步,下了车。
她抚着心口,惊魂未定的仰望着他。
车门,关上了。
他应该要立刻松手的,但她在怀中的感觉是那么好,他停顿了仿佛是永恒的几秒。
她有些迷惘的看着他。
他强迫自己松手,退开一步,捡起她掉在地上的花布包和那本书。
车,开走了。
月台上,人群散去。
他把东西交还给她。
“谢谢你……”
她紧抓着花布包和那本书,面红耳赤的轻声说着。
“不客气。”他弯腰去捡在方才下车时,为了抓她,也跟着飞出去的黑色电脑包。
她看着他拿起电脑包时,再次惊慌起来。
“你那是笔电吧?摔坏了吗?对不起,我——”
“别再和我说对不起了。”
他开口,打断了她。
或许他不该这么说,但他真的受不了听到她再对他道歉了。
懊道歉的,是他,从来就不是她。
她僵在当场,困窘不已。
看着她受伤的眼神,他的胸口一紧。
“我不是——”他低头看着她,僵硬的哑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困惑的瞧着他,乌黑的瞳眸映着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