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不上那滑溜的小学徒,阿莱火大的喝斥着,“你还敢跑?跑什么!傍我站住!”
闻言,小学徒不敢再跑,只能缩在角落,被气坏的师傅又打又踹。
他又痛又怕又惊,抱着头,正等待师傅另一记落下来的拳头,却见巴狼大师傅一把抓住了师傅的手腕。
“够了!”
挥出的拳头被人抓住,阿莱气得就要破口大骂,可一见挡住他的人是巴狼,到嘴的咒骂就收敛了一点,只怒问着他:“你什么意思?”
“里可只是忘了预热而已,陶范破了,重做就好了。他从早到晚忙了快七个时辰,忘了也不是故意的,用不着动手动脚的。”
“重做?重做一个矛头的陶范要浪费多少时间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巴狼眯起眼,深吸口气道:“我毕竟还是这里的大师傅。”
阿莱不爽的瞪着他,“你是大师傅没错,但这兔崽子是我徒弟,我他娘的高兴怎么教就怎么教。”
巴狼没有发怒,但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却加深了力道,阿莱闷哼一声,吓得脸色发白。
巴狼冷冷的看着他,“再说一次,我不想在这座工坊里,再看见有谁再对谁动手动脚的,你听懂了吗?”
阿莱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骨头和肌肉扭曲的声音。
他知道,只要巴狼想,就能轻易扭断他的骨头。
“听懂了吗?”
阿莱脸色死白,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巴狼闻言,这才松开了手,叫唤徒弟,“阿霁,把我矛头的陶范拿来。”
阿霁听了,立刻跑去拿来大师傅的陶范。
巴狼把自己刚烧好的矛头陶范,交给心怀不满的阿莱,“这给你,当作是里可弄坏的,可以替你省一点时间。”
巴狼的工艺是众所周知的,阿莱一愣,虽然还是不爽,却仍是收了下来,回头叫唤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没用小徒弟。
“哭什么,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谢谢大师傅。”
“谢谢……谢谢大师傅……”里可低着头,猛和巴狼大师傅道谢,这才乖乖跟着师傅回到工作岗位上。
巴狼微一颔首,未免惹得阿莱的不满,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回去做自己的事。
屋外,雷电交加,风雨变得更大了。
他看着,有些忧心,却又不得不留下来。
坊里的人要夜宿开工,身为大师傅,他也只能跟着留下,压着场面,以免更多冲突再起;再说,他手边也还有工作没完,越快能铸造出最好、最新的刀剑,他就越快能回到从前规律平安的生活。
应该不会有事的。他握紧了拳头,想着。
阿霁也说,她回去好一阵子了,现在应该到家了。
瞧着坊里火气腾腾的一群,他深吸口气,拉回看着窗外风雨的视线,把注意力转回热到发烫的坩埚里。
前几回他试做出来的剑,虽然够硬够锋利,但仍然太容易断裂,若是调整矿石的分量,将铜锭减少,又会太软不够锋利。
前者因硬度较高,虽能拿来制出短而锋利的上好箭镞,箭头以新铜,箭身以竹木当杆,杀伤力高,又轻,比早先的竹箭要好多了。
但是,长度过臂的剑就不行了,剑身一长,硬铜就易断。
他一定得找出更好的方法和成分来重铸才行!
堡坊外,狂风飒飒吹着,夹杂着倾盆暴雨。
堡坊内,十数座炉火却无视风雨,在工匠们的努力下烧得更加旺盛,黑色的煤炭因高温裂焰烧得发白泛红,风箱打进更多的空气,让温度更加向上提升。
虽然外头的狂风暴雨,仍让他觉得隐隐不安,但巴狼拿起坩埚后,很快就将那忐忑的心悸留在脑后。
他专心的浇灌着热烫烫的铜液,把心思全都拿来计算更好的铸剑配方。
火,在烧。
燃烧的火焰,狰狞且瑰丽的舞动着,因人们的,日以继夜的熊熊燃烧着。
没有人在意外头的大雨,也没有人在意今夜有没有办法回家去。
天,因为下雨,变得比以往还要黑。
很黑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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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回来。
她失去了月复中的孩子。
黑暗慢慢退开了,阿丝蓝还没睁开眼,就知道自己失去了那个孩子。
地板,冰冷异常。
她觉得自己像是浸在水中,但那是血,她晓得。
她不断的祈祷再祈祷着,却还是失去了那孩子。
大雨,还在下着。
在屋外,淅沥淅沥的下着。
泪水无声滑落脸颊,她闭上眼,很想跟着那孩子一起离开,那样一来,或许她的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如果她一直蜷躺在这里,老天爷这一次,或许会回应她的祈祷,成全她的愿望。
但那样一来,巴狼该怎么办?
她无法想象他回来时,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这不是他的错,是她的。
是她没有好好注意身体,是她疏忽了那孩子的存在……
若是她在这时走了,或许就一了百了,但他呢?他该怎么办?别人会怎么说他?他又该如何在这样混乱的世道中,继续孤单一个人走下去?
我爱你……
他温柔的说。
我需要……
他悲愤的说。
他的表情浮现脑海,教她心头再次抽痛。
她必须振作起来,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他振作起来,她握住了颈间的铜铃,哽咽着。
它们轻轻响着,像在复诵他温柔的爱语。
黑暗中,他的温柔、他的笑语,他的爱恋……他的孤单、他的忧愤,他的抑郁……关于他的一切,皆一一浮现眼前。
她无法弃他而去。
她必须振作起来。
她哭着睁开了眼,强迫自己爬了起来。
她已经没有再继续流血了,但四肢却十分冰冷而沉重。
阿丝蓝拖着疲惫不堪、虚弱湿冷的身子,来到厨房,她哭着烧水,哭着清洗疼痛不堪的身体,哭着提着水,把屋里的血水洗去,把那尚未成形的孩子抹去。
“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夜,他没有回来。
她跪在那里擦着地,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她不能让他知道她失去了孩子,她知道他会为此责怪自己,他要背负的已经太多了,不需要再背负她的。
所以,她只能擦着地,哭着不断和那无缘的孩子道歉,不断的说着对不起……
她拖着沉重疼痛的身子,把一切能洗的都洗得干干净净,却洗不掉她心中的悲伤和痛苦。
她脸上的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天亮时,她把一切都收拾干净。
她疲倦的看着手上染血的布巾,转身回到厨房拿了火石,在后院生了火,把刚刚换下的血衣和这块布巾,全都放到一只干净的陶瓮里,点起火,亲眼看着它们,燃烧殆尽。
她念唱着祷词,泪流满面地看着袅袅的白烟升上了天。
在她仰天的刹那。
雨停了。
但,也只是寸许的光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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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又过去一个月。
渐渐的,他从偶尔在工坊里过夜,变成常态性的住在工坊里。
就算回家,也几乎是在匆匆洗过澡后,倒头就睡死过去,常常十天半个月,他都没和她说上几句话,就算说了,也和铸造刀剑月兑不了关系。
巴狼与她之间,在不觉间已经完全失去了交谈的兴致与闲情。
不知从何时起,他和她,变得几乎如陌生人一样疏离。
她还是会去送饭,只是因为他住在工坊,所以她从一天一餐,变成一天三餐。
常常她再送下一餐过去时,竹篮里的菜都凉了,他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看着冷掉没吃几口的饭菜,她努力在内心深处,不断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