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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恋(上) 第11页

作者:黑洁明

这两件事,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的。

看着在窗边笑吟吟的巫女和公主,她只能无奈又好笑的抬手,圈在嘴边,回喊道:“我会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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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在舞动着。

铜液,像火红的流金。

坩埚里的铜液,先出黑浊之气,再转为黄白,然后青白,再转为青。

他紧盯着坩埚,当青气冒出,他抓紧那一瞬,迅速夹起热烫的坩埚,将埚里的铜液浇灌倒进陶制的范模里。

烧烫的铜液从坩埚里,缓缓倾泄流进陶范中时,虽然为了防止陶范的崩裂或变形,他先前已将陶范预热过,又牢牢的绑紧,外再以沙土固定,但他依然能听见陶范因为铜液的高热,发出细微的声音。

位于土墩上,火炉里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虽然坩埚又重又烫,虽然汗水不断的流下,他依然维持着手部的稳定。

第一埚倒完,他没有停下,继续夹起第二只装满了铜液的坩埚,继续浇灌。

堡坊里,工匠们忙碌的工作着,有些人在冶炼铜液,有些人在磨光铸好的铜器,有些人掌管着巨大的鼓风器,不断的将风送进火炉里,提高炉火的温度,还有一些则在烧着将来要做模当范的陶器。

当午钟响起时,第一班的工匠们方醒觉用餐时间已到,纷纷将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只有巴狼依然稳定且专心的浇灌着手中的铜液。

阿丝蓝提着竹篮,在一旁看着丈夫专注的表情,知道现在是很重要的步骤,她没让人去叫唤他,自己也没上前去打扰他。

经过的工匠们和她点头招呼,她也只无声的回以微笑。

无论来这里几次,这铸铜工坊里都是一样的热。

斑温的火,烘得站在一旁的她都热到流汗,她可以看到那炉火中,狂乱舞动的火焰,它们仿佛随时都要冲出来一般,在炉口互相推挤挣扎着。

但他完全无视身旁炉火中,那高热的奔腾烈焰,甚至当炉里的火星子爆裂飞溅出来时,他也没动一下,只是凝神专心,一次又一次重复着手中的工作。

装满了铜液的坩埚,将近二、三十斤,沉重无比,为了拿着它,他的肌肉从手臂到肩背全都因用力而隆起,浇灌铜液时,要快而稳,否则若先前的铜液已冷却,后来的铜液就无法切实的密合,而会使得铜器产生裂痕。

虽然铜液很沉,但他浇灌铜液的动作很快,拿起下一埚时,也同样迅速而沉稳;平常制作这种中型的礼器,都需要两三名工匠一起,才能稳而确实迅速,但他却只须一人就能完工,而且连一滴铜液都没让它溢出来。

这是需要十足的耐心和体力的工作。

但她和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说到铸铜,这里没有人做得比巴狼还要好。

在火光的映照中,他的脸看起来更加严酷。

终于,铜液注满了陶范,他放下坩埚,直起了身子,做着后续收尾的工作,然后在转身时,看见她。

几乎是在刹那间,他的表情就缓和了下来,那是很微妙的差别,他的脸部线条放松,嘴角几不可见的微扬,但他没有过来,只是朝她颔首,然后继续把手边的工作做完。

阿丝蓝在原地等着,直到他收拾好,朝她走来,才迎上前去。

“你来很久了?”工坊里,轮第一班的人,除了要顾炉火的小学徒,和一些无法离开的工匠之外,其他人早都出去吃饭了。

“还好。”她摇摇头,问:“你忙完了?”

“还没,不过现在要等它冷却定形。”

“那就是春祭大典要用的铜鼎吗?”她好奇的问。

“对。”他回过身,看着那形制较小的铜鼎陶范,捏了捏脖子,伸展着筋骨,“剩下只要等冷却完再打磨就行了。”

“来得及在春祭大典前完成吗?”

他点头,挑眉看着她问:“巫女在问了?”

想起澪说的话,她脸红了一红,“嗯,她说你还缺三样礼器,要你别迟了。”

“我不会迟的。”他说。

“我知道。”她笑着瞧他,“来吧,趁这空档,我们来填饱肚皮,一会儿才有力气工作。”

巴狼没有抗议,经过一早上的劳动,他早饿了,所以他只是接过她手中沉重的竹篮,牵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出工坊。

门外,清凉的风迎面而来。

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即使是日正当中,外头的温度还是比屋里凉爽得多。

堡坊外的竹廊下,大伙三三两两的坐着,边吃着手里的饭团、大饼,边喝酒闲聊。

和她单独一人时相反,当他陪着她走在一起时,人们都只是朝他俩稍微点一下头,就把头撇开,而非出声微笑招呼。

即使在这么多年之后,他成了工坊里的大师傅,当了工匠中的头,大家还是对他敬而远之。

他始终无法融入群体,一直被人既敬且畏的隔离在外。

阿丝蓝晓得,人们一定以为他早习惯了,只有她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很介意这件事,却无力去改变。

没人主动招呼他过去坐,也没人让开一个位置,和他对到视线的,有些甚至匆匆调开了视线。

他的脸上没有丁点不悦或难堪的表情,但阿丝蓝仍握紧了他的手。

他一愣,低头瞧她,只见她微微一笑,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道:“瞧,那儿还没人坐呢,我们过去,有树荫遮着,会凉些。”

她拉着他往那棵大树走去,然后从竹篮的底层,拿出一张织毯,铺在草地上,再把刚刚才煮好,依然热烫的菜饭和汤,一一拿了出来摆放好。

为了方便携带及食用,她把汤菜都放在竹盒或竹筒里。

其中一只大竹筒里,装着清水。

她拿着那大竹简,跪坐在他身边道:“来,洗洗手再吃。”

巴狼看着身前这娇小却又神奇的小妻子,乖乖的伸出手,利用竹筒里的清水,把脏一行的两手都洗干净。

瞧着他的双手,她心口不禁为之一缩。

每回瞧见他伤痕累累的手,她都会隐隐作疼。

烧制陶范、铸造铜器,都要用火,长年接触火焰的工作,让他披挂在身前的皮围裙,变得老旧焦黑,他毫无遮挡的双手,更是有着无数的烫伤。

那些烫伤,结了痂月兑落,然后再次烫伤,又结痂月兑落,不断重复的烫伤,让他的双手变得和皮革一般粗硬。

从小,替他包扎处理伤口的次数,多到连她都快数不清了。

但每次他受伤,她还是会觉得不舍难忍,幸好后来,他铸铜锻造的技术越来越好,受伤的机会也变得比较少,才让她慢慢安了心。

可每回,当她听到工坊里有人受伤时,还是忍不住心惊。

一滴汗从他额角滴落,她忍不住伸手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水。

他凝望着她,黑瞳深幽,教她粉脸微红,却仍是掏出了手绢,坚持的要他把汗擦干。“才初春,风尚冷呢,你把汗擦擦,小心别着凉了。”

他扬起了嘴角,微一点头,接过了她的手绢擦汗。

她有些羞窘,比他更清楚,不远处的那些工匠,都偷偷在看着他俩。

“我是不是很啰唆?”她不好意思的悄声问他。

“我喜欢你啰嗦。”

他面不改色的说着这句话,反而是她害羞了起来,脸儿蓦然更红。

“你今天煮了什么?”他问。

阿丝蓝闻言,忙把竹盒和竹筒一一打开,献宝似的道:“喏,有药草蒸鱼、清炒荇菜、辣子炒鸡丁、草菇炖饭,还有萝卜排骨汤。”

她盒盖一打开,顿时香味四溢,教他口齿生津。

他把湿透的手绢还给她,拿起筷子,和那粗如腿般,较为矮胖,装着饭的竹筒,配着可口的菜肴,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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