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便再次咳了起来,整个人咳得都在震动,刚喝下去的水混着血丝全被他咳了出来,飞溅在她脸上和身上。
忽然间,她只觉得一阵愤怒,她再灌了一大口水,然后爬上床,将他硬拉坐起来,跨坐在他膛上,嘴对嘴再灌一次,然后用手捂住他的嘴,气愤的哭着吼道:“吞下去!懊死的你!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可以杀了你!你怎么敢输给这么一场小靶冒?怎么敢?你给我吞下去!听到没有!仇天放!把水吞下去——”
他睁开了赤红茫然的眼,看着她,还是没用?她不知道,但下一秒,她看见他喉结上下滑动,听到了吞咽的声音。
她从来没有听过那么美妙的声音。
泪水不断滑落,她再灌了一口水,喂他。
他这次呛咳了一下,可是还是吞下去了。
她喂了他一口、又一口,直到他喝了足够的水,才让他再躺下,替他盖上被子,换掉湿透的枕头,拿干净的毛巾擦去他身上、脸上,和脖子上的水。
这两天,他下巴的胡碴冒出来了,脸也变得较为消瘦,眼窝则深陷着。
有那么好一会儿,她只能盯着他看。
然后,她伸出了手,轻抚着他粗糙的脸,他高挺的鼻子,他因月兑水而发白的薄唇,他长满胡碴的下巴……
她俯,环抱住他,听着他胸膛里的心跳,闭上眼,数着它。
一下,两下、三下……六下、七下、八下……
这一瞬间,她知道她还是爱他,永远都爱他。
寂静充塞室内,除了他粗重的呼吸、偶尔的呛咳和那稳定她神经的心跳之外,她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她逼他吞下去的药效发作了,他的情况变得较为稳定。
那一夜,时间过得极为缓慢,她彻夜守候着。
晨光乍现时,他的烧终于退了。
春暖花开,百花齐放。
黑蓝色的彩蝶在蓝天下翩翩飞舞着。
他看着彩蝶轻轻停在不知情的她发上,不禁扬起了唇。
正想告诉她,她却先柔声开了口,“你有没有想过和他们一样?”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远处稻田旁的大树下,坐着一对正在吃馒头的务农小夫妻。
“像他们一样有什么好?”他挑眉,
“至少知足常乐,虽然平凡,却能携手白头、无事终老……”
“你羡慕他们?”
“嗯。”
“就算他们吃不饱、穿不暖,辛苦种田一整年,临到年冬却连买件棉袄的钱都花不起?”
“那又如何?”
“只有像你这种没捱过饿的大小姐,才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他讽笑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若真的遇着了大旱,到时为了吃饭,那男人搞不好连卖老婆的事都做得出来。”
她仰头看他,发上的蝶被惊动,飞了起来。
“你怎知我没捱过饿?”她黑瞳似潭,语音清冷。
刹那间,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捱过饿,而且十分清楚那样的滋味。
“我很抱歉。”他抬手抚着她的脸。
她眼底闪过一丝柔情,瞬间震动他的心弦。
她凝望着他,小脸偎着他的大手,柔声再问:“如果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四季如春,没有战乱,人人和乐,你愿不愿意放弃一切和我到那里生活?”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
“纷争是可以避免的。”
“就算我愿意,我们靠什么生活?”
“我们可以自给自足,你种田,我织布,就像他们一样。”
他为她天真的提议朗声大笑。
“我可以要人替我种田、帮你织布,为何要亲自动手那般辛苦?再过不久,现在你从这里看出去的一切都将成为我的!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山川,我的百姓,我的王国!而你,就是我的后,既能为王后,何须做农妇?”
彩蝶在蓝天下飞舞着。
风乍起,扬起了她的发。
“是啊,既能为王后,何须做农妇……”
她的语音好轻好轻,虽然同意了他的说法,却仍凝望着那对务农的小夫妇。
她在哭。
在睡梦中无声掉着泪。
他睁开干涩的眼,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影像就是她在哭,蜷缩在他怀中掉着泪,连作梦也在哭。
梦到什么了呢?为什么哭呢?
想必那个在梦里伤了她的人,又是他吧?
他抬手想替她拭泪,却发现自己的手既沉又重,而且肌肉酸痛不已,他不由自主地闷哼一声。
她几乎在瞬间就睁开了眼,清醒过来。
“嗨。”他开口,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像被沙纸磨过,又干又痛。
“你还好吗?”发现他意识似乎十分清醒,她边问边抬手探测他的额温。
“我觉得……像刚被人毒打过……”他试着微笑,却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他的温度没再升高,她松了口气,坐起身,从保温壶里倒了杯温开水给他,帮他也坐起来。
温热的水,滋润了干涩疼痛的喉咙。
他在喝水时,她则收拾掉在地上的衣物、毛巾、枕头和水盆。
发现她手上拿的是他的衣物,他才察觉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他忍不住拉起被子看了一眼。
啊,内裤还在。
发现他的动作,她解释道:“你高烧退不下来,我得帮你退烧。”
“我不介意……你把我全部剥光……”
“我介意。”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然后拿着几乎空了的保温壶走了出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他沙哑的笑声。
她靠在走廊的墙上,闭眼抚着心口听着他的笑声。
他在笑。
虚弱沙哑的笑。
可是还活着,他活下来了。
泪水滚落眼角,她在心里感谢所有让他撑过来的一切。
她带着一壶温热的水回来时,他半靠在床头坐着,双眼合着,头微侧着一边,胸膛规律的起伏着,似乎又睡着了。
怕吵醒了他,她轻手轻脚的走近,将保温壶放到一旁桌上。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差点失手打翻保温壶,回过身,才看见他睁开了眼,疲倦却清醒的说:“但可不可以请你考虑留下来?”
“没有用的。”她不再看他,垂眼遮掩眼里的情绪,拿出他该吃的药,递给他,再替他倒了一杯水,“把药吃了。”
“没有试过,你怎么晓得没用?这次不一样了,你自己也晓得,我从来不曾身家如此清白过,也许这次我们可以一起相守,无事终老……”
“不可能的!”她痛苦的打断他。
“为什么?”
她沉默着,他却不肯放弃,只是握着手中的药,看着她,等着回答。
见他一副不得到答案绝不放手的模样,她只得开口道:“就算我愿意,澪也不可能会放手的,你不知道她受了什么,你不知道她有多恨,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安抚她的怨怒,她永远都不可能放过我们,永远都不会。”
“或许不会,但不是绝对。”他将药丸放到嘴里,喝水吞下,才道:“如果我活了这么多世有学到些什么,那就是事出必有因。”
“什么意思?”
“澪不是每—次都会出现对吧?事实上,从上一次到现在,少说也过了好几百年了……”他话没说完又咳了一阵,差点把药和水给咳出来。
看他痛苦的表情,她心一紧,不禁上前坐到床边替他抚背顺气。
他顺过气来,抬眼看着她询问:“她不只消失几百年,对吧?也许甚至上千年?我对时间的顺序不是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