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不要再说了!”蝶舞捂住双耳,不忍再听下去。
“为什么不说?”她脸色一变,冷笑着。
“你们敢做,却不敢听吗?”
“你知道身上的肉一口一口被啃下来是什么感觉吗?”
“你能感受自己的身子被那些妖魔争相撕咬下肚的痛苦吗?”
“你清楚日复一日增长着血肉,好不容易不再感到身上的疼痛,满月却又到来的恐惧吗?”
“你晓得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吗?!”
她一句说得比一句还大声,愤恨控诉的字句一字一句地敲进蝶舞的心底。
你晓得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吗?!
蝶舞痛哭失声,不敢去想像她曾遭受的惨境,但那一幕幕的情景,却经由这些话语而在脑海里浮现。
“对不起……对不起……”她知道再多的歉意都无法弥补,但她仍是泪流满面的低喃着。
“对不起?不用了!”黑衣女子冷冽的喝道:“我告诉你,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本是要他受尽一切苦痛,你行,你要救他,他死了,你就替他受!”
蝶舞抬起泪眼,震慑的仰头看着在月光下绝美无比的女子。
她艳笑出声,邪魅的问:“知道我怎么救你的吗?”
蝶舞一怔,胸口突起一阵不祥预兆,她甚至不敢去想,但黑衣女子已娇笑说出了口:“第十三个满月,我终于使计拿到魔人的咒书,你知道吗?上面有许多有趣的东西呢。”
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脚一点地突然向上飘浮起来停在半空,乍看之下,竟像是站在那又圆又大的明月之中。
她在笑着,长及足踝的发丝在空中飞扬。
入魔。
刹那间,她知道她入了魔。
看着眼前原本温柔可人,如今却疯狂妖魅的女子,她知道她入了魔,而这—切却是他们逼的。
“蝶舞、蝶舞、亲爱的蝶舞啊……”她微侧着头看着尚坐在崖上的她,吟唱似的叫唤着她的名,盈盈笑着,“你杀了他,坏了我的计画,我本来很生气很生气的,但是,你知道,一个人活在世上是很无聊的。既然我可以长生不死,我倒不介意多等个几年。魔人的咒书上有种血咒,要拿命去换,但是,托你们之福,我有很多条命喔,很多很多啊,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她发出凄厉的笑声,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飘动,一双黑瞳在夜空中发亮,炯炯地瞪着她,恨声道——
“我诅咒你,我要你陪着我一同看尽人世!我诅咒他,我要他在地狱受苦,即使转世,也要他生生世世都死在你的刀下!我要他每次都遭你背叛,我要他清楚尝到背叛的滋味,我要这一个夜晚一再一再的重复上演,直到山穷水尽为止!”
“什么……”蝶舞双唇微颤,脸上血色尽失。
“你知道吗?蝶舞。”她掩嘴轻笑,“今晚是满月呢,呵呵呵呵……”
她挥舞着衣袖在月下笑着、旋转着、吟唱着:“满月啊、满月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睁开眼,窗外已然天黑,大雨倾盆而下,世界暗黑灰沉。
她蜷缩在地上,泪湿满襟。
你知道吗?蝶舞。今晚是满月呢,呵呵呵呵……
银铃般的笑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她呜咽着,无法自己。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想起那失去的记忆,想起那过往的生命,想起那久远以前的诅咒,想起她在上古时所背负的罪孽,想起几千年以来似游魂的生命,想起她在他每次转世时所重复的夜晚——
她杀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转世之后。
她杀了他,一次又一次的,以不同的兵器。
她杀了他,一次又一次的,用她这双手亲手将刀刺进了他的心窝……
她杀了他,杀了她一生中最爱的人……
瞪着自己洁白如玉的双手,她忍不住地颤抖,因为惊恐;她禁不住发冷,为了这数千年来所受的折磨。
他所受的,她所受的……
心在绞痛,她急遽地颤抖着,面如白纸地想起这几千年来,他一次次的转世,她一次次的重新遇见他,他一次次的信任她,她也一次次的背叛了他的信任。
他每次转世到了最后总会走上同一条毁灭的道路,无论是残忍的帝王、凶暴的强盗、冷血的官吏,甚至是叛国的将军。
每一世,他总是非要弄得生灵涂炭;每一次,她总是被迫做下抉择。
她杀了他,为了不让他的罪孽更加深重。
他的手总是沾染着世人的血,而她的手却总是沾染着他的血……
她有些恍惚的抬起头,只看见落地玻璃窗中蜷缩在地上的自己。
窗里的女人,黑发如缎、白肤似锦……
那是个美丽的女人。
那是个不会老、不会死的女子。
那是个——被诅咒了四千多年的妖怪!
不!
不——
她想尖叫,声音却哽在喉头,她爬起身抓起桌上的花瓶朝窗上砸去,瓶身碎了一地,花叶四散,玻璃窗却完好无缺。
窗里的女人狼狈的回视着她,疯狂,却仍美丽。
她闭上眼抱着自己的头颤抖着,想忘记这一切,想忘记那纠缠了她数千年的恶梦,但那些过往却历历在目,无数次她将匕首刺进他心窝的影像在脑海中交错。
她吓得睁开了眼,却看见女人那双嵌在白玉容颜上的秋水黑瞳满布着痛苦。
泪,从女人木然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她杀了他,用她的这双手……
她是个妖怪。
而他,从来没有爱过她,无论轮回多少次,他所追寻的都是另一个身影,从来就不是她。
从来就不是……
她一直都是一相情愿的那个。
心,在瞬间被撕裂,像过往的数千年一般。
窗外,雷雨交加,映在窗上的她,狼狈的一如当年。
然后,电梯门开了,男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是他。
她僵住,只能瞪着那在玻璃窗上的倒影。
“可卿,怎么回事?”
看见客厅里一片凌乱,他快步上前,“青燕呢?”
她猛然回身,连退数步,激动的大喊:“别过来!”
他僵住,顿在原地。
直到这时仇天放才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清她的模样。她长发垂散,室内鞋掉落一旁,她赤着脚,惊慌的退到了窗边,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花瓶上,鲜血直流,她却恍若未觉,只是哀恸欲绝的看着他。
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抓住他的心脏,他脸上血色尽失,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轻声开口。
“可卿?”
窗外电光闪烁,映得她的脸好白好白,她紧张地再退了一步,脚下花瓶碎片被踩得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听来只觉万分惊心。
她张着乌黑的大眼,望着他,如风中的落叶般轻颤着。
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乱窜,全是他。
大王,将军、山贼、强盗……还有……
仇天放。
不同的人,同一个灵魂,全都是他。
我爱你。
他说。
梦幻般的幸福记忆缤纷如彩虹,却又苍白如雪花,片片,飞散着,散了。
我诅咒你。
她说。
疯狂的笑声盈绕在记忆里,回荡着、盘旋着,永不消散——
热烫的鲜血盈满双手,他的血,她的手。
他会恨她,他知道之后一定会恨她的!
而这一世,她依然还是会被逼着杀了他,从来没有例外,没有。
“不……”她乌黑的大眼盈满了泪,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禁捂住颤抖的唇,转身飞逃。
“可卿!”
她头也不回,只是穿过起居室,冲上回旋梯。
“该死!”他要宰了那卑鄙的女巫!
他脸色难看的拔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