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一,如果可以早点遇见你,那该有多好。
唐一一隐在窗帘后,和着一室的黑暗,透过缝隙偷偷窥视他的身影。
夜色浓重,她只能看到他孤清寂寞的剪影,那样的他一落入她眼中,就令她的双眼萌生了潮意,她慌忙退回床上,钻进被窝,阻止自己去看去想。她怕看得久了,她会舍不得离开,她怕想得多了,她会忍不住想要给他一个拥抱,想要驱走他身上散发的悲伤气息。
第6章(1)
那一夜,他做了梦。
在梦里,他不是盲人,他循着一条发光的弧线走向位于弧线另一端的她,到达她身边时,他看到他的脚印和她的脚印串连而起,形成了一个圆满的圆。
圆圈外,莹白一片,圆圈内,漆黑一团。
他们站在黑与白的交界,凝望,对视,想要抬脚靠得更近,身后却似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扯得更远,越是用力,越是远离。
拉拉扯扯间,地上的黑圈开始龟裂,裂成各种不规则的碎片,大碎片再裂成小碎片,小碎片继续裂成更小的碎片,当所有的碎片都裂成了粉,风起粉散,眼前现出一个清幽爽洁的院落。
他们好似站在院落的屋顶,从高处望下,院内一览无余。
低低的饮泣声断断续续传来,循声望去,只见绿竹林里有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在小小地上下抽动。
“谁在那里?”突然,一道清越的稚女敕男声响起,一个身穿古装的少年跨进了院落。
少年约十一二岁,眼似琉璃,清俊无比。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少年从竹林里拖出一团红,红衣里裹着一个梳着包包头的女孩儿,女孩儿胡乱抹着泪,手在空中模来索去。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少年又问,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两下,只见她两眼空茫毫无反应。
“你看不见?”
“呜。”女孩儿咬着手背,呜咽声听在耳里很像是遭了遗弃的可怜猫咪。
“你迷路了?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女孩儿蹲在地上,一句话不说,眼泪似断线的珠子般滴答滴答很快湿了一地。
“喂,你不要哭了,”少年蹲到她面前,将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反复几次以后,终于决定用手背替她拭泪,“告诉我为什么哭,也许我能帮你。”
“呜,你帮不了我。”哭哑了嗓子的女孩儿终于开了口,“呜,我虽然是瞎子,可是,我什么活都能干,我不是废物,为什么没有人要我?”
“哦,原来,你就是唐大!”少年露出了然的表情,“我刚才从前面过来,听到王牙婆说丢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
“呜,我不要跟王牙婆回去,她说这次要是不能把我卖进府,她就把我卖给刘瘸子当媳妇,呜,那个刘瘸子比我爹还老,是个坏人,我不要当他媳妇。”
“你没有家吗?你爹娘不管你吗?”
听到这话,女孩哭得更伤心,“呜,我爹也不要我了,虽然我会洗衣做饭干活,可是我是瞎子,是个累赘,家里还有唐二唐三唐四要吃饭,没米下锅,我爹就把我卖给了牙婆子,这辈子我都回不了家了,呜。”
女孩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少年用完手背用衣袖,两截袖管全湿透了,还是擦不干她的泪。
无计可施的少年只得站起身,粗声粗气地吓唬她:“不准哭,再哭我就把王牙婆招来!”
闻言,女孩儿立刻噤了声,她死死咬着手背,眼泪在脸上汹涌奔流,可嘴里鼻腔里却再也没有泄出一丁点声音。
少年皱了皱眉,扯下她的手背,放软声音哄道:“你乖乖呆在这儿,不准乱跑,我去帮你留下来。”
待少年费力将院门合拢,女孩儿抽抽噎噎站起来,伸出两臂探着路,重新缩回了竹林里。
院门再次打开时,少爷已经十四五岁,身矫体健,眉目清朗。
“大唐,我回来了。”
他扬声叫着,一边卸下背上的琴包,一边四处张望。
“大唐,你是在书房还是在厨房?快出来,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一个细女敕的女声应:“米少爷,我在厨房,还有最后一道菜,马上就好。”
少年望了望从屋顶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嘴角上扬,微笑着小跑进厨房。
“大唐,先别做了,快,一会儿神医就要来了,你准备准备。”
“神医?”女孩儿紧抓着他胳膊,一步一挪地出了厨房。
“对,神医,今天我在茶楼听说有个神医路经此地,就央大哥去请,大概一会儿就到,你……”
话说到一半,少年大笑起来,手指点着她脸颊上的锅灰,取笑道:“大唐啊大唐,你看你,每次做完饭,这脸就变成了小花脸,你上辈子是属猫的吗?”
女孩儿连忙用手擦拭,哪晓得手上也沾满了锅灰,顷刻间一张小花脸就被她弄成了大花脸。
少年抓过她的手,捧月复大笑,“大唐,行了,快别擦了,你坐这儿,我来帮你。”
女孩儿脸红红地坐着,点了点头。
少年掏出手帕走进厨房,再出来时,他拧了拧手帕上的水,抬起女孩儿的下巴,细细地帮她擦脸。
女孩儿咬了咬唇,不安地想拿过手帕,却被少年挡开。
“别动,先擦完脸,我再给你擦手。”
“可是,米少爷……”
少年的手一顿,惩罚性地将手帕在她嘴上用力一按,“大唐,对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要叫我米少爷。我叫你大唐,你叫我大米。”
“可是……”
女孩儿还想说什么,少年不满地拿手帕再按一下她的嘴,威胁道:“不听话,我要生气喽!我要是一生气,就把你卖给刘瘸子!”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女孩儿才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声“大米”,少年满意地微笑,继续擦她的额头、眉毛、鼻子、眼睛。
少年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柔,最后,他捧着她小小的下巴,看得出了神。
“米少爷,呃,大、大米,怎么了?”
“没、没什么。”少年猛地放开她下巴,抓过她的手,快速擦干净,然后逃也似的冲进厨房,嘴里嘟囔:“好饿,今天陪大哥跑了好多地方,什么东西也没吃,真是饿死我了。”
女孩儿一听,连忙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跟过去,“我早上给你带了一包吃的,你没吃吗?”
“那个,早上刚出门就看到一个可怜人,他饿了三天了,所以,所以,我就把吃的东西都给他了。”
“知道你爱布施,我特意做了大分的量,没想到还是不够。从明天起,我再加大份量,分成两个包包装,你以后要给,也只能给一个,剩下的一个要自己留着吃,知道了吗?你要是敢把我做的东西全给别人吃而自己不吃,我以后就再也不给你做饭了。”
“好嘛,我记住了。哇,大唐,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我馋鱼了?今天经过江边时,我就想,要是晚上回去能吃一条鱼就好了,没想到愿望真的实现了。大唐,大唐,你好了解我,我越来越离不开你啦。”
厨房里传出女孩儿无可奈何的笑声以及“慢点慢点别噎着”的提醒声。
当少年从厨房里走出来时,身高又拔高了好几寸,五官里除了以往的清俊,还多了几许坚毅。
“大米,你又偷吃。”
听到细女敕女声里透出的嗔怪,少年温柔地笑辩:“大唐,能不能麻烦你以后不要将饭菜做得这么香,你看,都是因为你我才变成了臭名昭彰的偷食客,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你算账?”
女孩儿从晾挂的床单后走出来,一边从桌上的篮里模出长豆角往晾晒绳上挂,一边笑,“你是属老鼠的啊,爱偷吃是本性,跟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