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一发疯似的把手边能扔的东西全都扔了出去,然后奋力扯掉手背上的针头,拽掉头顶悬挂的吊瓶,随着“砰”一声响,玻璃瓶的碎片迸溅开来,药液洒了一地。
尉迟来冲进屋时,只见唐一一跪坐在床尾,泪流满面。
“一一?”
听到他的声音,她缓缓抬起头,望向他的眸子水汪汪雾蒙蒙,幽幽又深深,盛满了伤心和绝望。
“不要过来!”
眼见他就要踩到那一地的玻璃碎片,她连忙出声喝止。
见他脚下一缩,她心底发酸,哽声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请你出去一下好吗?”
好吗?好吗?
他很想说好,可看到她脸上汩汩流淌的眼泪,他的脚像有自我意识般,自动自发地踩过满地的碎片,站停在她身边。接着,他的手也像生出了自我意识,五指很自觉地轻扣住她的后脑勺,揽过她的脸轻压在他腰际,无声抚慰。
他一句话也没说,却让她读出了N多情绪。
被他掌心熨帖的自己,好像是一个值得怜惜和好好珍视的宝贝。
唐一一抵着他的腰,用力咬着弯曲的食指,极力压抑喉间的哽咽。可是,决堤的眼泪轻易就泄露了她的伪装。
她不知道她的眼泪有多烫,是如何烫疼了他的心。
她以为他看不见,她就能在他面前瞒天过海?就算他当真看不见,凭她拙劣的演技,他岂会察觉不出她的异常。就算他是个瞎子,他也只是瞎了眼,而不是盲了心。更何况,瞎子的听觉最是灵敏,刚才,他在屋外,听得一清二楚。
从小到大,以各种目的前来接近他的人数不胜数,他时常觉得自己是“一次性用品”。在被一次次用完就丢之后,他学会了自我保护和防御,微笑是他的武器,他用表面的和善为自己砌上一堵牢不可破的墙,他在墙内闲闲欣赏他人的嘴脸,从来都是袖手旁观疏于援手。
可是,现在,如果对象换成了她,他不介意当她的踏脚板或垫脚石,只要她愿意,他也愿意,只要她愿意……
第5章(1)
接连数天,唐一一都静默得像一具人偶。她吃了睡,睡了醒,醒了流泪,再吃,再睡,再醒,再流泪,一句话不愿说。
尉迟来静默地陪护,给她拭泪,喂她进食,陪她入睡,像一个贴心的影子,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给她熨帖的温暖,什么时候回避给她足够的空间。
他们的角色在她住院那天始就发生了置换,她成了他想要精心呵护的主子,而他则成了她怎么也阻止不了的忠心男仆。
活了二十几年,唐一一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善待过,所以,一对上他温柔的眼神,她就忍不住泪奔。
她还以为,她早就流干了这辈子所有该流的泪,没想到遇到他以后,她的眼泪又开始泛滥成灾。
佛说,眼泪代表前世。前世的恋人如果无法相爱,就接住彼此的眼泪作为来世相认的信物。女人把男人的眼泪藏在眼里,和男人相遇时,女人就会不停地流泪,而男人则把女人的眼泪放在心里,在遇到女人的时候,心便会莫名地疼痛。
唐一一醒来时,第一缕晨光刚刚钻入窗棂,新的一天已宣布开始,她却不愿睁开眼睛。
眼角的潮湿犹在,她却怎么也拼不全零落的梦境。
那个关于前世眼泪的故事,似梦非梦,似真非真,想要努力记取,却是徒增枉然。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似起了一层薄薄淡淡的雾,天花板上的吊灯影影绰绰模模糊糊。
她揉了揉眼,越揉雾气越重,房间内的桌椅沙发鲜花,每一件物体都朦胧混沌涂上了一层雾白,无论她闭多少次眼后再睁开,眼中雾气都凝滞不动经久不散。
她哭瞎了眼,还是一夜间变成了近视眼?
隐隐约约,窗外传来细细喁喁的交谈。
“她就像,就像一盏灯,唯有在她身边,在被灯照耀的地方,我才能看得见。”
来少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淳低哑,每当他要寻找什么形容词时总是习惯性地放慢语速。
“灯神小魔女?天,好神奇,走,我们快进去,让她照照我,你还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吧,告诉你哦,我可是美女,包你看了不后悔。”
小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活力四射精力旺盛,似在为即将到来的新鲜体验而雀悦欢腾。
尉迟来立刻阻止:“小美,你先回去。晚上的预演,我会准时到。”
不满的小美没好气地嗤道:“小气,让我看一眼能怎样!”
“唐氏咒,是双向咒,”尉迟来顿了一下,迟疑道,“这咒不知对她有什么影响,所以,暂时先不要让她知道。”
“阿来,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因为她是唯一给你光明的人,你才报恩心切以身相许呢,还是因为你现在只看得到她,所以误以为这就是缘定的爱情?”
好一会儿沉默之后,小美悠悠地发出一声叹息:“唉,阿来,如果不爱,就不要对她太好。如果给了她希望,再让她重重地失望,没有哪个女孩子可以做到毫发无伤,我是过来人,对此最是深有体会。你好好想想,是终止还是继续,现在决定还来得及。”
来得及?早就来不及了。早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占据了他整颗心。
也许他一开始误以为自己是在报恩,那么到了现在他也已明白,并不是每种恩情,他都会拿爱情来交付。比如小美,这么多年了,她的帮助和扶持总是让他感恩莫名,可他却从来没有为她心悸心痛心慌意乱心神不属。唯有她,唐一一,自出现始,就不停拨动他的心弦,牵动他的喜怒哀乐,让他明白什么是心疼什么是怜惜。
一一,一一,简简单单的一横,从此烙在心上,再也无法消褪。
“阿来,唐氏咒是把双刃剑,一刃能治病,一刃能伤人。如果它对你有利,那对她就可能有害,你记着,一旦发现异常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电话里,大哥的声音严肃而凝重,他听在耳里,心底却似坠了千斤巨石般沉甸甸没着没落。
如果,他复明了获利了,那她呢,她会身受何害?
因了大哥的警告,他不敢连名带姓地唤她,不敢让光圈继续放大。他不贪心,只要能看到微微的一点光,他已满足,何况现在,他得到的光明不但能让他看到她,还能看到她周围五米内的风景,这些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但愿就这样停留在目前这一刻,她安然无恙,他静享光明,但愿,一切就此停止永不向前。
可是,刚刚,有那么一瞬,他眼上的黑幕似被抽了开去,整个天地在眼前豁然开朗。这种大放光明的征兆,不但没有让他心生狂喜,反而让他心惊肉跳。
“一一,一一……”
回到病房,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嘴唇贴向她手背,不断低喃,似乎唯有这一声声呼唤,才能平息胸口涌动的不安。
唐一一闭着眼,拼命抑制胸中的激荡,竭力保持熟睡之姿。
灯呵,一盏可以照亮他黑暗前程的明灯,没想到,她竟有此用。
原来,年初遇到的那个算命散仙并没有骗她。
那是大年初一的晚上,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在清寒的冬夜里不但没有增添喜庆气氛,反而让人觉得分外孤寂。当时她骑着自行车穿过一条空冷的小巷,巷尾摆着一个小摊儿,摊儿上挂着一面方旗,旗上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算命,”旗下站着个白须老头儿,老头儿听到车铃,立刻笑逐颜开冲到她车前挡住她的去路,“丫头,大过年的你还到处送外卖,真是命苦啊。来来来,老头儿我给你算一卦,看今年能不能帮你改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