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楚恨天紧握着剑,愤恨的冷声质问,“既然你离开了,为什么还收着她的绣袋?”
战天定定的看着该是他儿子的年轻人,缓缓回道:“我没有离开,离开的是她,因为她爱的并不是我。”
“你胡说!”他扬眉怒斥。
“我和你娘是青梅竹马,她却在十六岁时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但那人在战场上死了,所以怜儿在家里的安排下嫁给了我。两年后,那应该已经死在战场上的人却回来了。”战天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难解的情绪,才继续道:“她无法在我们两人之中做抉择,怜儿觉得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所以她走了。”
楚恨天浑身一震,脸色苍白的退了一步。
“我后来才知道她已怀了身孕。我找了她许多年,当我找到你们曾住的村落时,她已经死了,村里没人知道你去了何处。我知道她帮你取名为恨天,我不怪她恨我。”
楚恨天震慑地再退一步,突然想起儿时和娘的对话。
“娘,你为什么帮我取名为恨天?”
“因为……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公,老天爷对我太不公平了……”
当他后来知道自己的爹是战天时,他直觉以为娘是恨爹,所以才会取这个名,现在才恍然明了,娘不是恨爹,是恨天啊,恨老天爷对她的作弄,恨老天爷对她的不公!
因为……老天爷对我太不公平了……其中回响着娘的话音,楚恨天不由得惨白着脸再退一步。
这些年来,他究竟在干些什么啊?!
他看着这几年来一直恨着的男人,不由自主地,再退了一步。
下一瞬,他突地收起剑、施展轻功转身离去!
从那天起,他没再抢劫战家的商船,经年在海上流浪。他毫无目标地带着手下行走南洋、游遍四海,三年后,当他回到大唐时,战天已经过世了。
他回村里祭拜娘,邻人却拿了一包东西给他。
那是一封信,及一块雕了龙的黑玉。
他可以凭那块黑玉去继承海龙战家,但他没有,只是将黑玉戴上。回到船上后,他开始抢劫海盗,帮战家在海上清出了一条干净的海路。
他曾经几次去看那继承战家的小妹战青,她将战家经营得很好,她很坚强,坚强得让他想欺负她,但也坚强得让他觉得有些骄傲。
可笑的是,在他终于勉强算是改邪归正的那一年,却被官府在岸上设陷埋伏,将他这声名狼藉的恶盗逮着,并在地牢里关了近一年。
当胖叔及韦哥儿他们几个终于在秋决前将他救了出来,他却因在牢里关了太久,而对幽闭的空间感到恐惧……
然后,他在海龙岛遇见了她。
是他的默儿在夜里转移了他的注意,是他的默儿夜夜笨拙的练剑声,让他清楚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破门而去,用不着害怕四面不会动的墙壁。
也是她,让他得以安然待在室内,不再觉得难以呼吸。
他从来不肯承认她帮助他度过了那段害怕黑暗的日子,但事实是,他很高兴那个小哑巴总会在夜半时分抱着那把破烂剑敲他的舱门。
他知道她是故意挑那时间的,因为她清楚他的恐惧。
恍惚中,他看见她血色尽失的小脸在眼前浮动,不由得喃喃唤着她的名:“默儿,默儿……”
“老大?”韦剑心爬上另一枝干,担心的看着醉昏的头儿。
喝光了第二十五坛霹雳春之后,楚恨天终于醉得开始胡言乱语了。
“老大,你还好吧?”韦剑心见楚恨天快滑下树干,赶忙拉住他,将他扶下树去。
楚恨天茫然的看着韦剑心,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襟,醉醺醺忿忿然的问:“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肯和我说?只要一句话,一句话我就会帮她报仇,她却什么都没提过!为什么?为什么我都已经让步了,她还是坚持要嫁?”
我哪知?!
韦剑心暗叹倒霉,无奈的搪塞道:“报仇当然要自己来啊!如果假手他人,那还报个屁仇啊?”
楚恨天闻言一震,整个人像被雷打到似的。
突然间,他回想起这些年来自己所说过的话——他一向教她要有仇报仇、要以牙还牙、要不择手段、要自己搞定自己的麻烦!
她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为了报仇,她不择手段的要嫁给仇人的儿子,甚至宁愿冒险也不肯向他求援!
一股寒意突地在四肢扩散,记忆如潮水般涌入昏沉的脑海……她在吐,在那场海战之后。她染血的双手攀在船舷,整个人趴在船边对着大海吐,吐出了胃中所有残存的食物。
他看见她在吐,看见她的颤抖,看见她惨白的脸色,他却没多加关注,不肯承认自己关心她,只是咒骂着她所增加的麻烦。
天,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不该教你练剑的……我不该让你留在船上的……”他脸色苍白,闭上眼痛苦的低喃,恨自己当时的愚蠢和残忍。
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
他太慢承认自己在乎她,太慢去调查她的身世,当他终于找出她夜夜梦魇的原因,他早已做出太多不可挽回的事。
他教她拿剑,他逼她伤人,他告诉她那是生存之道!
她的噩梦连连,他也得算上一份!
这十数年中,他加深了她的梦魇,一次又一次的,让她的双手——染上鲜血。
第五章
剑、胭脂、红嫁衣。
她绾起了长发,将软剑钱缠在腰上,粉唇染上了胭脂。
小婢敲门进来,送上了嫁衣,她的耦臂缓缓穿过艳红水袖,先是一只,然后是另一只。
她,披上了红嫁衣。
珠罗、玉触子、耳环、金炼,一件件套上了她雪白的颈项、皓腕,别上了她珠玉般的耳垂。
铜镜,在前。
镜中的人,回望着她——
苍白的颊,没有血色;低垂的眼睑,无半点欣喜。
屋内,缭绕着熏香,远处,可以听到宾客在厅堂的喧哗声。她因告知众人自己无亲无故,是以直接从这儿出嫁。
望着镜中的自己,她深吸口气,然后让小婢替她罩上红巾。
眼前的一切,成了血红一片,她彷若又见到当年那被娘流出的鲜血所染红的桌巾。她整个人紧绷着,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极力地镇定自己。
当年,她没有勇气掀起桌巾探看仇人的容貌,而今,她会毫不犹疑的揭开红巾,当血幕拉起,她将报仇雪恨,送那禽兽下地狱去。
她攥紧了拳头,瞪着那一片血红。
即使要赔上一条命,她也在所不惜!
※※※
唢吶在响,锣鼓喧天。
神剑山庄少主娶亲,特于今日大开庄门,在庄内庄外摆设六百桌筵席,宴请江湖知名人士、地方官史及附近权贵、乡民。
彼远达身为雄霸岭南一方的大侠,今日他儿子小登科,懂得做人的,当然赶紧备上几份厚礼,趁此次机会和神剑山庄攀攀关系,是以方圆百里内,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倒也来了不少凑热闹。
办喜事嘛,只要不是来找碴的,神剑山庄的人也没多加为难。
就这么地,只见神剑山庄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庄里坐的当然是位高权重的大官名侠,在庄外的,便是身分差一点的商贾小民啦!
人来得多,贺礼当然也是不少,就见红色的贺礼摆满大厅两旁,甚至堆到外头的廊道上去。
彼远达看到此情此景,心底满意极了。
当他行进厅堂,周围此起彼落地响起恭贺的声音。
“刺史大人到!”门房扬声唱名,声音中隐隐透着兴奋。
“顾先生,恭喜恭喜!”
彼远达见大官亲临,忙下座亲自迎上前去,笑呵呵的道:“大人亲临,鄙舍真是蓬荜生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