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无息藏身在暗处的冷如风,一颗心像是被她紧紧揪着;他差点便现身上前,却在最后一刻被理智制止住。
他不能……他不能过去,只能任她的哭泣折磨着她,也折磨着自己。
他疯狂的想上前拥住她好好安慰,告诉她他在这里,告诉她他并没有死,告诉她别哭了,他会永远在她身边。
但他看着她颤动的双肩,听着她伤心的呜咽,却只能躲在暗处的阴影中,咬着牙关,紧握着双拳,其他什么也不能做。
什么……也不能做……
日头西移,久久之后,小楼才止住了啜泣,缓缓站起。
她抹去脸上泪痕,再次依恋的环顾了下四周,方转身离去。
“二爷……”望着小楼远去的身影,靳雷不忍的开口。
“别说了!”他全身紧绷,突兀地打断靳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松下来抱歉的回头看着靳雷。
“她……现在过得很好,我不能再去打扰她,你懂吗?如果我还是以前的我,我一定会带她回去。”他深吸口气,伸手拿掉脸上的面具,满眼痛苦的直视着靳雷,“但如今你看看我这副德行……有哪个女人能忍受有这样的丈夫?
就算她能忍受,我也不能。”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这副模样,不想她夜半醒来时,因看到他的左脸而受到惊吓,更不想的是……她的同情!
他不要看到她眼中闪着同情,他不要她因为同情而和他在一起,最后从同情转变成怨恨……他不要她因为同情而毁了她的一生。
他宁愿她记得他从前的模样,记得她嫁的是长安城里最意气风发的冷二爷冷如风,而不是现在这个左手半残不残、颜面残缺,只敢躲在阴影处的鬼。
所以他在来长安的途中就决定,他只要躲在暗处,偷偷的保护她、看着她,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
看清他眼中明显的伤痛,靳雷没再说话,只又静静的返到一旁。
入夜的蓝家酒坊仍飘着淡淡酒香。
窗外草丛里虫儿细细作响,窗内灯火边飞蛾萦萦环绕。
酒坊后的木屋里,美人出浴中。
小楼套上了罩衣,一边拿起干布擦干长发,一边走出浴间,回自个儿房中。
一踏出热气腾腾的屋子,一股寒气便迎面扑来;虽是初春时节,外头仍是有些微寒。
夜空中,星光点点。
她不知不觉停下脚步,抬首仰望天上星辰。长发仍湿着,沾湿了罩衣,她仍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瞧着夜空。
不远的暗处,一双黑瞳透着不悦和担忧。冷如风藏在阴影中,对小楼的散漫感到生气。
先别说天气有多冷、寒气有多重,光她不守礼教只着罩衣的站在黑夜中这点,就千不该、万不该了。再加上她长发未擦干,在这样的时节里,她还有闲情逸致看星星!她再这样站下去,定会着凉的。
懊死的,她为什么就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正当冷如风在这头忧心忡忡时,小楼似是有所感觉,忽然转头朝这儿看来。
“谁在那边?”小楼皱眉,挑着眼朝暗处瞧去,但啥也没瞧见。奇怪,方才她明明觉得有人盯着她看。
冷如风在树上,闭气凝神,动也不敢动一下,搞不懂她的知觉怎会突然灵敏起来。
“没人吗?”她狐疑的自言自语,但那里的确只有树影幢幢!
算了,可能是她弄错了。
小楼收回视线,终于察觉到罩衣被长发沾湿了,背后有点凉凉的,她赶忙继续擦着长发,回自个儿房间去。
夜深了,他仍守在屋外。从窗上的剪影,他看到她擦干了长发,看到她在梳发时的毫无耐心。当他听到她对着自个儿的长发咕哝些不雅的言词时,他不禁莞尔;那让他不由得想起从前他替她梳发时,她既娇且羞又幸福的模样。
他爱她如丝般的秀发滑过指间的感觉,但如今,那是再也不可能的奢求。
半晌,她吹熄了灯火,窗上失去了她的形影,彷佛也掏空了他的心胸。
他胸口一阵疼痛,渴望再看到她的一举一动。但夜真的深了,她熄了灯,上床就寝,沉沉睡去。
夜凉如水,大地也沉睡着。冷如风独坐树头,一个时辰后,他决定要冒险模进屋去。夜闯香闺这种事,他成亲前常常做,只是今非昔比;再且如今他想要的并非偷香窃玉,只是想近点看看她,如此而已。
无声无息的溜进屋内,他杵在床边望着她可人的睡颜,如此近的距离让他想伸手碰触她柔软的脸颊。但他强忍着,直到他发现她睡得并不安稳。
她在睡梦中仍紧皱着双眉,表情充满着不安和恐慌。
不一会儿,小楼竟开始微微挣扎低语着﹕“不要,不要丢下我……”她一直重复这些话,到了最后还演变成啜泣,紧闭的双眼缓缓流下泪来。
见她如此,冷如风终于忍不住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低首吻了下她的额头,在她耳边低声保证:“别哭,我不会丢下你的。别哭了。”
似是在梦中听见了他的声音,她安静了下来。
冷如风见状却更加心疼。她是否从三个月前便一直睡不安稳?是否夜夜噩梦连连?就如同他为她感到忧心害怕,是否她也担忧着他?
一丝小小的希望在心底升起,但他随即打散它,突兀的收回在她颊上流连不去的大手。
不,他不能这样着想,不能再想她仍会爱上如今这样丑怪的他。
他狼狈的从床边退开,在还未改变主意前,匆忙离去。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一早起来见小楼满脸笑容,一反前几日的愁眉不展,蓝石城不禁好奇的询问。
“啊?我有在笑吗?”小楼边捞着浮在酒蹲上的酒渣,边诧异的回头看他,浑然不知自个儿脸上一副笑意盎然的模样。
“你这不是在笑,难不成是在哭吗?”他摇摇头,为她的反应感到好笑。
“呢……”小楼顿时羞红了脸;总不能说她是因为昨晚梦见了小胡子,所以今早心情才这么好吧?这话说出来多丢人啊!
她又不好明言,忙尴尬地转移话题,“蓝大哥,你不是要去交班了吗?我帮你弄了些饭团,你带着吃吧。”她拿起一旁滤过残渣的清酒和早准备好的饭团,急急的递给他。
“你还好吧?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蓝石城迟钝的被小楼推着往外走,一脸担心。
小楼闻言脸更红了,她敷衍的道:“我没事啦!你快去交班了!”
“真的没事?”他很怀疑。
“真的没事!你快去开城门,若迟了时辰就不好了,大家都等着做生意呢。”
小楼正色的保证。
“那好吧,你自个儿小心点,别着凉了。还有,别太顺着爹,要他少喝点酒。”他又叮咛了几旬,才转身离去。小楼微笑的在门边挥手,等他人渐行渐远,她才松了口气。
呼,真是受不了这二愣子。难怪他二十好几了还没娶媳妇,迟钝成这样,想娶媳妇可难了。
现在才刚过寅时,日头刚刚升起,小楼在门前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眼角却突然瞄见对街有位姑娘痴痴的望着蓝大哥已远去的背影。那姑娘幽幽的叹了口气,一转头就见小楼睁着大眼望着她。
那姑娘脸一红,忙急急的转进对门去。
小楼看得都忘了把嘴合上,差点因此掉了下巴。
哇,不会吧,蓝大哥这样木头也有人喜欢他?
她记得对门的人家是姓何做木工的,手艺不错,好像有个女儿叫……什么来着?
那名字好像和花有关……
叫桃花吗?不对。
小菊?也不对。
芙蓉?牡丹?玉兰?不对不对不对!那姑娘到底叫什么名字去了?她明明有听人提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