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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凝香楼里早已冠盖云集,歌舞婆娑。
形如牡丹盛放的舞榭高台上,围了圈以五彩琉璃细编的珠帘,帘内,凝香楼的头牌名妓如玉,端坐落霞琴前,纤指轻移,以高超指法柔奏起琴音,帘外,更有数名身段窕窈的舞妓身披织云彩带,随乐起舞,让人忘了身在何方,宛如置身仙境。
一曲舞罢,舞妓尽退、珠帘高卷,在众人惊叹中,艳色倾国的如玉身着一袭彩绣红梅的杏黄衫裙,外罩印金纱帔,无须施舍笑容,只消用那双媚眸环顾周遭一眼,便已让众人看得痴迷,连眼都舍不得眨。
却也仅那么一瞬,层层纱幔立刻罩下,美人姿容若隐若现,更撩拨得在场男客心痒难耐,即将引得群起鼓噪前,忽又听见琴音再起,美人低声吟唱——
“星参差,月二八,灯五枝。黄鹤瑶琴将别去,芙蓉羽怅惜空垂。歌宛转,宛转恨无穷。愿为波与浪,俱起碧流中。晓将近,黄姑织女银河尽。九华……”
拌声惆怅,和着琴音,时而痴、时而怨,听得人如痴如醉,曲罢,立刻赢得如雷掌声,如玉的绝色音容再度迷倒众生。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如玉姑娘当真是艳冠群芳、色艺双全!”
“传闻昔日韩娥卖唱求食,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可我半年前听得如玉姑娘高歌一曲,那声韵至今还在我心中萦绕,更胜韩娥七分!”
“是啊,我活到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天仙绝唱!能见着如玉姑娘、听她弹琴唱曲,我死也无憾!”
暗香浓在一旁看着、听着众人将如玉拱上天,面纱下的红唇不禁露出一抹得意笑容。
没错,这就是她要的结果。
当年因缘际会,让她遇上同为忠臣遗孤的如玉,两人报仇的意志同样坚定,便由她设法将如玉捧上如今京城第一名妓的地位。
色艺、歌艺、琴艺俱全的如玉,至今仍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官,别说陪上牙床,男客连想见美人一面,都得先付上一笔丰厚赏银。
对外,她更让众人觉得她将如玉当成女儿宠爱,还放话日后将让如玉自行挑选夫婿从良,更引得那些自诩风流的高官、富绅,纵使一掷千金也面不改色,个个无不卯足全力,想赢得佳人芳心,好将这绝世美人收归己有。
第4章(2)
前夜,她意外发现天齐未死,没想到隔天便听说有人拿着一张以面纱半遮脸庞的女人图样四处打探,她让高壮去查,原来是漠北霸主齐天出了高价寻人,而那个齐天自然不是别人,就是她易名改姓的丈夫——南天齐。
糟的是为了避免熟人认出,也不让脸上刀疤吓走客人,以纱巾覆面早成了她这凝香楼嬷嬷的招牌,天齐找到她是迟早的事,她只能加速计划诱杀昏君,免得拖累他。
所以今日一早,她便让人四处发布消息,说是决定近期内为如玉择婿从良,将破天荒连三晚降低门坎,只要给得起一锭金元宝,就能入内一睹名妓如玉的绝色姿容,说是为了让如玉见识更多男子,其实是为了藉众人之口,将如玉的美貌广传。
依今晚的情形看来,计划是成功了,相信如玉的美名传进那个昏君耳中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依他的荒婬名声,不可能不想摘下这朵稀世名花,当他微服踏入凝香楼那刻,就是她大仇得报的时刻——
“呵呵呵~~若是齐爷也有意摘花,那我们几个哪是您的对手……”
齐爷!
蓦然听闻背后传来的笑闹声,傅香浓的身子瞬时紧绷,脑子里的计划突然混成泥团,一股寒意打从脚底往上窜。
“香嬷嬷,瞧今晚这人山人海的光景,恐怕明儿一早你这凝香楼外就有人排队等着挂灯开门,这三晚收的金元宝够您堆成一座金山喽!”京城首富李寿见不到她面纱下的惨白神色,径自笑呵呵地说:“如玉姑娘真要出嫁,这聘礼肯定也是天价,到时这京城首富恐怕就换成你了。”
她勉强镇定心神,媚眼笑睨。“李员外真是爱说笑,香儿堆金山,您可是填金海,身家哪及得上您的九牛一毛?何况我是真把如玉当女儿疼宠,可没打算拿来卖,她要是看上个穷小子,说不准我还得赔上笔丰厚聘金,才能保她衣食无虞呢!届时,少了她这棵摇钱树,凝香楼的生意还得请您多多关照,免得香儿饿肚皮呢!”
“呵呵呵,那有什么问题!如玉姑娘虽美,对我而言可不及你香嬷嬷温柔识趣,那双眼更像是会说话一样,被你一瞄,我魂就飞了!你要是也挂牌接客,我肯定摘下头香!”
听多了这类调戏言语,傅香浓早已无动于衷,仍旧挂了满脸笑意将他酒杯斟满。
“我这破相之人还能得到李员外如此厚爱,就算只是随口哄哄我也很开心,来,香儿敬您一杯。”
“跟我走!”
早在后头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南天齐,一把将她拉起身,双眸已狂喷妒火。
“齐爷,您喝到眼花了吧?要抓也该抓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抓到老鸨去了!”
和南天齐同桌的酒客以为他在发酒疯,连忙上前打圆场,毕竟这香嬷嬷可结识不少达官贵人,也只有他这远从漠北来此的外地人,才敢在凝香楼闹事。
“住口!不准叫她老鸨!”南天齐赏他一记狠瞪,眼神凶恶得像想将人拆吞入月复。
“喂,你这人——”
李寿面子挂不住,伸手想把人抢回,可是他连傅香浓衣袖都还没模着,就被南天齐一拳打倒在地,当场昏去,将周遭客人全吓了一跳。
“没事,只是误会,我们小蝶姑娘将会再度出场表演羽扇舞,请各位继续欣赏。”
暗香浓以手势招来隐身四周的保镳将李寿带离,继续向客人们柔媚婉言。
“为了让大家尽兴,我香嬷嬷请每桌客人各一壶葡萄美酒。姑娘们,斟酒!”
她话声一落,立刻有数十位身着彩衣的执壶美人由侧门鱼贯而入,莲步轻移,笑盈盈地来到各桌劝酒,客人们立刻被众多佳人迷了眼,再也没人理会方才那起动乱。
“你跟我走!”明明自己的手还受制于人,傅香浓却反过来拉着南天齐往外走。
“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暗香浓将他拉出厅外,又怕人多嘴杂,万一他待会儿火大,说出什么话暴露身分就完了,想来想去,她只能把人带回自己房中。
“这就是你宁愿装鬼也不和我相认的原因?”
房门一关,南天齐立刻怒气冲冲地将她扣于双臂与门板之间逼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沦落到成为青楼鸨儿?”
“齐爷是吧?您说些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既然他找来了,傅香浓也只能装傻到底。“您当众和李员外争夺我,的确让我很有面子,可是想到你差点砸了我的场子,这可让人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不要再跟我装疯卖傻!”
南天齐一气之下扯掉她覆面的紫纱,瞧见她左颊上几近三寸长的淡色伤疤,瞬时倒抽了口气。
“是谁伤了你?”
他无法置信地抚上那条疤痕。要多深的伤口,才会留下如此伤痕?他细细瞧着,像是也有人往他心口砍上那么一刀,痛得他恨不得立刻将对方碎尸万段。
那毫不掩饰的疼惜与痛心,深深打动了傅香浓。
他彷佛怕碰伤她,又恨不能抹去那道伤,她感受着如此矛盾却又盛满无限温柔的抚触,没人知道她究竟得费多大的心力,才能制止自己的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