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访问是意味著这次的访问没有想像中的容易吗?那,一个星期的周旋也该够了吧?
将记事本及访问笔记收入公事包里,贺依依走进浴室,确实的刷牙三分钟,洗脸时按摩脸颊一百下,接著熄灯,跟过去一样,换上睡衣,上床前瞄了一眼钟,睡觉时间已剩不多了。
贺依依确认闹钟已经调好时间,才闭上眼睛睡去。
第二章
“让我死!我活不下去了!让我死……”
母亲的哭叫声惊醒了贺依依。夜里一片沉静,她瞪著天花板,眨眨眼,一时搞不清楚是梦还是现实。视线缓缓略过四周,最后愣愣瞪著月历,上头显示二○○五年。
又作梦了。现在是二○○五年,她二十五岁,不是无能为力的七岁孩子,父亲再也无法伤害她们了。
余悸犹存,心跳得仍然很快,但身体的疲惫让她再度睡去。
只是,她又陷入梦魇里——
贺盼盼揉揉眼睛:“大姊,爸爸妈妈又吵架罗?”
贺依依抱著妹妹小声安慰:“嗯!没事,别怕。”两姊妹都因为门外越来越大的吵骂声而发抖著。
“要死你自己去死!”这是父亲的声音。
案亲的身影随著怒斥声冲进她们房间,不由分说便拉起她们,“走!”
“我们要去哪里?你跟妈妈又要离婚了吗?”才刚上幼稚园的贺盼盼天真的问。
“你妈要开瓦斯自杀,她要死让她自己去死,我们姓贺的别理她!”贺旺德抱起二女儿、拉著大女儿的手往楼下走。
贺依依瞄到母亲躺在厨房地上,空气中弥漫著浓浓的瓦斯味,心一惊,用力挣月兑父亲的手说:
“我要找妈妈!”
贺旺德拉不回她,便怒冲冲的骂:“你跟著我姓、是贺家的女儿,但你居然要陪著别人一起死?!”
“她不是别人,她是妈妈。”贺依依回头,无惧地迎向父亲。
贺旺德举手想掴她一掌,却在看见女儿眼里的恨意后,心虚地把手放下,然后忿忿地说:
“好!既然你要当孝女,就陪你妈一起去死!”他冲到瓦斯桶前将开关开到最大。
“大姊快出来!”贺盼盼想挣月兑父亲的桎梏,却徒劳无功,“杨哥哥,快救救我妈妈、救救大姊!”
无奈,门已被用力关上,阻隔了盼盼的哭叫声,也阻隔了新鲜的空气。
瓦斯仍嘶嘶地冒出,依依头越来越晕,她却不愿意爬起来关掉瓦斯开关。
她眼前逐渐模糊,终于要结束了吗?以后不必再看著父母吵架了吧……
贺依依再度惊醒,几个深呼吸之后才平复情绪。抓起床头柜上的闹钟,四点。
没了睡意,她索性起床,戴上眼镜,拿出里安的小说来温习,想从中探究作者的内心世界。但心里乱纷纷的,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便放下小说,走出房间巡视门窗。
确定每扇窗都关得密牢,前后门也都上了两道锁,没有人会闯进来伤害她们母女。
如果看医生,医生会说这叫强迫症,一种精神官能疾病。她没去就诊,因为这是心病,主要的成因是父亲,无论他是生是死,都是她一辈子的梦魇。
她会恨父亲吗?不,她不恨他。恨太费心力,对在乎的人才会有恨,她不在乎他,所以不会恨他。
夜还漫长……不想惊动沉睡中的母亲跟小妹,她打开锁,走出大门,靠著门外矮墙,点燃一根凉烟,让胸口的郁闷随著香烟一同吐出。
一道颀长的人影由巷口走近,她心一凉,全身警戒著。
“依依?”
贺依依的紧绷松懈下来,“是你?回家了?”进入小巷的,是跟她一起长大的隔壁邻居。
杨安走近,视线从她手中犹燃著的烟,转到她眼底残存的惊吓,淡淡的说:
“贺伯伯不会再伤害到你们了。”
身为贺家多年的邻居,他知道当她的个子梢梢长高到足以跟她父亲抗衡后,便以母亲及妹妹们的保护者自居。
她总是会注意凝听她父亲归来的声响,并尽可能地将他挡下,不让他进去骚扰她母亲。即使这个举动常会引来一顿打骂,她还是固执的守在大门前。
他知道她的恐惧,虽然她总是无所畏惧的模样。因此,他走进巷子看到贺家院子里有人影时总会先出声,让她知道回来的不是她父亲。
贺依依抽了口烟,掩饰被看穿的慌乱,“我才不怕他!如果你看到他现在那副皮包骨的样子,也不会怕他的。”
真正的恐惧来自心底,是日积月累的折磨。杨安没戳破,只是不赞同的看了看她手中的烟,却没说什么。
随后,他也同她靠著矮墙。
“酒吧的生意好不好?”她问。
“还好。”
“如果盼盼去了,不要老是让她喝那么多酒。”
“她已经很久没到休憩了。”
“没去是好的。”表示“曾野绫子”没有烦恼。
说完,两人继续沉默著。
贺依依将抽完的烟以完美的弧度投入水沟,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后说:
“我明天要采访一个作家,预占只要半天就能访问完。万一时间延误了,你能帮我照顾我妈跟妮妮吗?”
贺依依几乎不求人,却习惯在她不在家的时候,托他注意一下家里的动静。
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贺伯伯第一次把家里地板倒满汽油,威胁妻女与他同归于尽那时?还是盼盼第一次割腕,但她却不在家那天开始?
他们都忘了。只是,习惯的养成一时之间是很难更改的,就像她明明亲眼见到骨瘦如柴、已经成为植物人的父亲,却还是担心他会突然出现,恐吓著要放火毁掉她们。
“我会的。”杨安墨黑的眼眸盯著她说:“我会照顾她们的。”
“谢谢。”她低头,避开他的凝视。“我进去了,晚安。”
“晚安,你先进去。”杨安看著她说。
贺依依点头,走进屋里。
看到她家客厅的灯熄了,杨安才离开。身为长女,她肩上的担子太沉太重,他希望她愿意让人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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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贺依依按著地址找到里安的住所。她看看手表,离八点还早,便在他家附近漫步,观察这栋独立的别墅。
两层楼的别墅周围以柏树为篱,从树叶缝隙看去,看到前院是一大片修得整整齐齐的草地。
如果访问后里安愿意让她拍照,可以从这个角度拍,很有英国乡间别墅的感觉……
蓦然,一颗大大的头从树丛间探出,毛茸茸的,是北极熊?!
贺依依吓了一跳,倒退一大步,随即想起北极熊只会在动物园出现,所以再仔细一看……是一只狗!
她虽然不怕狗,但近距离面对这么大一只狗,仍然有些压力。只是……它似乎在看著什么。
顺著大狗的眼神望去——
它注视的是她挂在手腕上的早餐。
“你要吃汉堡?”
狈儿似乎懂得她的意思,竟抬头看著她,满脸祈求模样。
反正她也吃不下,贺依依拿出汉堡,以塑胶袋垫著,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后,再迅速抽回手,她生怕看起来很饿很饿的大狗,会追不及待到连她的手也一并咬下。
大狗乖乖坐下,盯著地上的汉堡,口水直流,却没有马上吃,它抬头看著她。
馋成这样还忍著不吃?贺依依觉得好笑。
大狗的口水滴得更凶了,视线在地上的汉堡跟她之间游移,看起来很无辜、很可怜。
是没得到指令前不敢开动吗?于是她试著说:“吃,没关系。”
大狗得到指令后,一下子就把那个汉堡吃完了,意犹未尽的它,又抬头盯著她手上的袋子,发出渴切的呜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