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见留不了他,又实在是爱才兼爱洒,因此勉为其难地答应让他出宫,还信手拣了御书房里几面金牌,一古脑儿全送给苏放当作临别礼物。
今日要不是为了杜微,他也不会亮出御赐金牌。
拿权势压人的事他不喜为之,但是如果这是能够平和带回杜微最有效的方法,他倒是不介意偶尔为之。当然,在带回那个蠢女人之后,他会好好的处罚她的!
苏放微笑的等着李布政使唤出杜微。底牌都亮出来了,接下来他们该好生有礼的请出微儿,他终于能见到他的亲亲娘子了吧!
斜睨着地上忘了收起下巴的二人,苏放没好气地开口:"我能带回我的妻子了吗?"
李布政使夫妻俩打着哆嗦。别说布政使只是区区的二品官员,就连当今宰相都逊他一筹啊!
蓝夫人正要回答,李布政瞪她一眼之后恭敬地说:
"回苏大人的话,尊夫人在小儿酒醉之后,跟老夫言明取消婚约之事,便离开李府,不知去向了。"
苏放霍地站起,"你说的是真的?"一天了!杜微竟然还没回到酒庄!
李布政垂着头说:"句句实言,不敢稍有隐瞒。"
杜微没有回酒庄,她会到哪里去了?
苏放神情紧张的往外走。他必须立刻找到杜微!
李布政在他临出门前,犹抱最后希望的问:"小儿……何时会醒?"大夫们都说李申的气息太弱,不似一般酒后混浊,到像是陷入沉睡状态。可是对于何时会醒,却都摇头说不知。
一心担忧杜微安危的苏放,哪里听的进去他的话,他随手一摆。
"看看吧!醒不过来就是他的命了。"
一句话震得李布政使心神俱裂!他的独生子、命根子啊!
望着苏放远离的背影,蓝夫人小心翼翼的问:"老爷为什么不告诉他,杜微是让梅九娘接走的?"那个苏放看起来不太好惹,犯得着欺骗他吗?
李布政衰老的声音传来――
"一年前,申儿为了杜家那个丫头不惜与我决裂,一年后又为了她酒醉不醒、性命垂危……我要赌!赌这微乎其微的机会,让他们遗憾终身!"他无理的认定儿子是因为太过高兴,才会饮酒过度。如果早察觉李申会酒醉不醒,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她走!
他也只是个父亲哪!在儿子正在受苦的同时,没有那般大的肚量祝他们恩爱团圆!
要怪就怪杜微吧!
如果一年前不是她,申儿也不会流连花丛,荒废了学业。
都是她断送了申儿的大好前程!
杜微……如果我儿没事便罢,万―……
我会要你付出代价!
※※※
苏放匆匆赶回酒庄,愕然的证实杜微从昨天离开之后就没再回来。
必心则乱!现下的苏放彷徨失措的没了半点主意。
看李布政的模样,微儿应该真的不在李府,然而一日一夜了,她一个纤纤女流,能到哪里去呢?
为什么不回来酒庄?
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她应该欢欢喜喜的回酒庄等着当新娘子呀!
苏放百思不得其解。
微儿……回来我身边吧!我保证不再计较你的不告而别。
苏放沉痛的低吟……
※※※
一名蒙面人潜进李府,恭敬的交给李布政使一封信箴。
"这是属下假扮成酒庄的人拦截下来的。"
"嗯!可曾露出马脚?"苏放是得罪不起的,必要时他会杀人灭口!
李布政眼里突现的杀机,让蒙面人迅速警觉,"大人请放心,酒庄里空无一人,属下应门接信,并未引起相国府家仆的怀疑。"
"很好。"李布政满意的笑了,"你退下吧!记着,时时刻刻观察着杜微,但是不得冒犯,有任何消息务必回报。苏放来头太大,千万别露馅儿了。"
"是,属下遵命!"
※※※
杜微突然一阵心痛。
是苏放在呼唤她吗?
从李府回来那天,因为与梅九娘许久未叙,姐妹俩秉烛夜语了一整晚,第二天要告辞时,张相国竟然突然暴毙身亡。
骤失疼她如女的义父,梅九娘几乎伤痛欲绝!
杜微走不开,只得托家丁送一封平安信到酒在让苏放安心,她也好暂时留下来安慰梅九娘。
可是已经三天过去了,苏放居然毫无动静,甚至连封回信都没有!
她忐忑难安,却实在无法在梅九娘万分哀恸的时刻离去。
于是,几次想告辞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在看到满脸哀戚的梅九娘时,硬生生地咽下。
苏放……你在怨我吗?
前厅传来不寻常的吵杂声,让杜微蹙眉望着床上。相国逝世至今,梅姐姐始终不肯休息,坚持跪在灵堂,好不容易才让她哄着睡下呢!
"不好了、不好了!"
迎春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的是她跌跌撞撞的人影。
"小姐,刚刚宫里来了道圣旨,说相国贪污、清文土地收归己有,要查封相国府呢!"
"胡闹!"被惊醒的梅九娘苍白着脸,生气的斥责:"义父为宫清廉,清丈土地也都收归国有,何来贪污之名!"
杜微连忙过去搀扶虚弱的梅九娘,"姐姐别气!"她转头问正忙着喘气的迎春:"怎么会这样?皇上昨日不是才追谥'文忠公',怎么今日又下诏定罪?"
"听说是冯保揭发的!"迎春不服气的说:"哼!亏他当初还是相国一手提拔的,没想到因为相国生前立下的节约讲义制肘住他,就恩将仇报,陷相国于罪!"
"我去找他理论!"梅九娘忿忿难平的说。
"没有用的。圣旨都下来了,相国府所有一切全部充公、张家上下数十口都须人罪,就连相国八十岁的母亲都难逃一死……"迎春哽咽,"幸好冯保不知道相国曾经收了个义女。"
吵杂声越来越近,迎春急着说:"一定是冯保带领他的锦衣卫来了!小姐,我们快走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梅九娘踉跄一步,忽然仰天大笑。"好个英明的朱翊钧!他登基时不过是十岁小儿,义父鞠躬尽瘁辅弼了十余年,他却在他老人家尸骨未寒之际,做出这种背师忘义的事!"两行清泪由毫无血色的脸庞滑下,大眼里已然失了光泽。
"我不走!我要陪着义父。"从来没有人这样呵护过她,就连亲生的爹娘都不曾。如果留下来注定是一条死路,那么,就让她陪着义父下地狱吧!
梅九娘抚上杜微的脸,幽幽的说:"妹子,姐姐恭喜你找到如意郎君。你快吧!回去找你的苏放。"
杜微蹲在梅九娘面前,"姐姐,无端入罪、家破人亡的感受我懂,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再说相国为官清廉,整间宅第也抄不出什么东西来。我们一起走吧!活着,总比没有意义的殉死来得有意义。"
梅九娘笑得凄凉,"傻妹子!你有乘龙快婿,前程一片光明;我历尽沧桑,再也了无生趣。只要你年年记得帮义父及姐姐上香,我就心满意足了,快走吧!迟了,怕来不及!"
"不!"杜微猛摇头,"姐姐,你不走、我也不走!"她心一横,"就让锦衣卫把我们一起抓去当军妓好了!"
"妹子!"梅九娘好生感动。
迎春急得跳脚,"两位小姐快走吧!再不走我们三个都得去当低下的军妓,任千人骑、万人压了!"
望着杜微一脸的坚定,梅九娘幽然长叹:"唉!好吧,我们一起走。"
※※※
半年过去了,李申还是没醒过来。
所有大夫们都说他变成了活死人,不会再醒过来了。
李布政使眼见着爱子因为无法进食而形消骨蚀,痛心之余不得不做出让他早日入土为安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