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拿起桌上契约,她试着坚持原先想法,“一年,一部戏。”
“不行。”很单纯的商业口吻。
“一年一部戏一张……不,两张唱片。”她作了让步。
“小姐,我不是请你来玩的。”他手掌心平贴桌面,站了起来,“更不会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既然敢来,就该敢把一切都豁出去,别把后路留得那么宽。”
“先生,我不年轻了。”她身体后倾,仰头看他,“红不红、赚不赚,不用一年就看得出来。”
“只要你不搞怪,肯定红、肯定赚。”他沿桌绕到她身旁,“比照旧约,三年一期,四部戏、六张唱片。这期间只要双方同意,随时可以解约。”
“怎么解约?”
他轻敲她的头,“你的心态还是不正确,不过这也是你可爱的地方。”轻捧起她一绺细发把玩。
“不要碰我。”她反手扯回自己的头发,然后全数拨至右边,指指契约,道:“里面能不能加注一条不准你骚扰我的条文?”
“内容?”
“你不得踏入以我所在的位子为中心,直径一公尺以内的地域。”
“我没空陪你玩办家家酒。”他两指作拑挟挟她的下巴,“你再看一次契约内容,没异议就签名。”
夏辛恋读着条文时,尹前贤在旁边道:“除了作品制作,你必须完全配合公司安排的宣传活动——一般的电台通告、综艺节目你应该知道。此外,在你个人作品正式发表之前,公司会要你先和知名艺人合作。”
“合唱歌曲,轧一些小角色?”
“没错。”他左手前臂平搁桌上,侧身与坐着的她平视,“而且计画表上,下个月底市场就会有你的个人专辑。”
夏辛恋仍旧看着合约,“不让我有任何喘息机会就对了。”
“我讨厌你,你对我当然也没好感。你想让我难堪,我就让你措手不及。”
夏辛恋闻言,面露微笑。她拿笔在两份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一份交给他,一份折起,收入皮包内。
“下楼去等,立刻会有人与你接触。”尹前贤道。
夏辛恋离开座位后,问:“我可以和魏先生说句话吗?”
“妳知道他的名字?”尹前贤指在场另一名男子,有些意外。
“魏守尧,一个本来还颇让人欣赏的传播人。”她走到沙发旁,同魏守尧道:“依附他这种人你觉得能往上爬得更快?这社会上的走狗满街都是,若没有自己的主见的话,你的人生很快就完了,因为谁都可以取代你。”回头不屑地瞟尹前贤一眼,“告辞了。”
“我希望等你成为大牌之后,再用这种语调训人。”尹前贤的声音使她停步,“因为到那时候,对方才会把挨你骂当作是一种宠幸。”
“每个人都会跌倒。”她旋身看着他,“据我所知,几十年前,尹氏就是在台湾跌得几乎粉身碎骨了,才跑去美国重新开始。现在尹氏的新一代,也就是你,风风光光地带着一大笔钱回来了,但那又怎样?你有什么好自负的?你保证你能耍帅多久?”轻哼一声,“等到你失败的那一天,肯定有更多人拍手叫好。”
“你已经在我手掌心,我不可能会失败。还记得那只溺水的小博美?我觉得打落水狗太过无趣、老套,不如反复救起它,再反复让它落水,一次又一次的沉沦最令人悔恨。你上了贼船了,小姐。”
夏辛恋双手环在胸前,自信的模样并不输他。“你怎能那么笃定,我不是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进入你这虎穴?”
“很可惜,我这虎穴里没有你要的小老虎。”眼露暧昧,道:“不如你这只母老虎委屈一点,帮我生一只好了。”
夏辛恋神色一凛,“作你的春秋大梦!”拂袖离开。
尹前贤笑着摇摇头,落坐沙发上,“什么模样都美、都上镜。”
“势均力敌?”旁观者如此认为,问问当事人意见。
“她略逊一筹。”尹前贤觉得自己占上风。“不过,能让我神经紧绷这么久的女人,她是第一个。”
“从美国延揽过来的制作群,是为了她,而非传闻所说的是为了舒蔷妮?”
“舒蔷妮今后的作品在精不在多。你等着看,她的一举一动,都将是经典。”
“听说她正在拍摄中的影片极具看头。”
尹前贤笑而未答。
“你全力栽培的夏辛恋,不会对她造成威胁?”魏守尧又问。
“全力栽培?”他对他的用词很不以为然。“只有表面上是那样而已。”
“只是『表面』?你专程找来捧她的人,可都是一些很『里面』的人。”
“你这名看戏的观众,”尹前贤品一口纯茶,“意见未免太多了些。”
※※※
片场一隅。
“我受不了了!”知名男星范悠忍再次失控,“排练的时候没事,录的时候就出差错,你根本存心跟我作对!”
范悠忍,影界至红巨星,去年演艺事业开始拓展,发行的唱片在名曲名制作的哄抬之下,创下销售百万张的佳绩;列名难以伺候的明星之一。
“不会的。”奉命转任夏辛恋助理的男子代她说话,“她怎么会……”
范悠忍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质问夏辛恋,“几十秒的戏为了你一改再改,你还想怎么样?你说啊!”
这场戏在白天就该录制妥当,夏辛恋饰范悠忍过往记忆中深情恋慕的情人。先前全体赴一处芒草原出外景,夏辛恋着一袭白色绵质无袖洋装,立于芒草原中,与即将离去的范悠忍深情对望;两人默默无语,只能以略带忧伤的眼神倾诉离情,片中,这一幕情景将因男主角的不时回想而间断出现在画面上。
画面很简单,但拍了一整天,就是拍不出预期中的感觉。导演交代夏辛恋,情绪的演出不能太激烈地扭曲面部肌肉,这样会破坏美感;最好是眼底盛着浅浅的忧然情怀,让毋须言语的离愁在两人无语凝望间触动人心;如果她还能在适当时候滑下一行清泪,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结果,导演似乎太高估夏辛恋的能力,或者应该说,没有人想得到,尹氏安排来的是一个木头美人——一整天,她的表情僵硬到近乎木然的程度。
大伙一直告诉她,再忧伤一点、再哀愁一点。“我己经非常非常忧伤了。”她面无表情答道。
有一回导演几乎点头屈服,毕竟聊胜于无,而且当初他改用她,是因为她的面貌极度姣好。面对这样美丽的尤物,观众不会要求太多的;不过范悠忍那关就难过了,他对工作完美度的要求极为苛刻,不可能敷衍了事。
于是,快要天黑之际,男主角放话了,限工作人员在太阳下山之前,把原先预定的女演员找来拍好这场戏。
几个层级较高的人员赶紧开场临时会议。会议决定改场景改画面。把女方改为已经香消玉陨的薄命美人。反正这幕镜头只是强调男主角对过往恋情的痴,女方是死是活以及身分背景根本毋须交代。
取得主角同意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摄影棚。制作人员紧急调来上好棺木,购置几大束花,布置现场等等;背景、道具完成时,已入午夜。
这会儿,夏辛恋只需平躺在饰满鲜花的棺木里,总该没有问题了吧?
开拍后,镜头依序以各角度摄取女方面容及俯跪棺木旁表情凝然不舍的范悠忍。正在情况看似顺利之时,男主角发飙了,他怒吼,“她对我眨眼睛!她竟然对我眨眼睛!”
夏辛恋解释,隐形眼镜戴得太久,很不舒服;而且她眨眼睛的当头,镜头拍的是他又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