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旸笑了。她翻过身,趴在地上等着他去接电话回来。等了等,她听到壬虎在客厅讲电话的声音,似乎很焦急,隐约感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于是她走到书房的门口察看,而此时柴壬虎也结束电话,一脸凝重地回过头说:“抱歉,看来是无法继续了。”
“发生什么事了?”她点头,不敢开玩笑地问。
壬虎先是叹息,接着带着一丝愤慨地说:“简芬芳自杀了!”
第八章
这简直像是哪部电影的场景。
不管在报章杂志,或是在连续剧中,晓旸每次看到那些自杀的人,总是很想摇晃他们的肩膀,质问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人生中有那么多的事可以做、可以努力,为什么要轻易地用这种手段结束自己的生命?
是的,人难免一死,人不可能永永远远地活下去,所以更该把握这有限的人生,为自己做点什么、为世界做点什么、为自己曾活着的这件事,写下一段又一段值得回忆的故事啊!
书或许可以弃笔不写,因为笔无论何时都可以重新拾起。可是一旦放弃生命,是不可能有再重拾的机会!
匆匆忙忙地换上外出的衣服,壬虎开车载着晓旸前往医院。
选择服药自杀的简芬芳,在被人发现后已经送医急救。听说目前状况危急,意识仍然不清,但还有机会可以救回。
在车上,壬虎还告诉晓旸,发现简芬芳自杀的人,正是杜云乔。刚刚那通告知柴壬虎这消息的电话,也是杜云乔打的。
据说是杜云乔在返家后,听到简芬芳在自己录音机上所留的话:心里觉得很奇怪,前往她独居的套房中探望,便发现她混合着红酒,已经服用了一整罐的安眠药,躺在地板上陷入昏迷。
经过三十分钟的车程,晓旸与壬虎走进医院的急诊室,看见了在走廊的家属等候区,双眼涣散、神情憔悴的杜云乔。他大概也没想到,这段面临破裂的情感,竟会把简芬芳逼到这种地步,结果他整个人也已经是濒临崩溃的模样。
壬虎一走到他面前,看到他那副德行,二话不说地就先给他一巴掌,说:“你清醒一点!现在不是让你失魂落魄的时候。她怎么样了?急救得如何?”
无神的眼并没有因此而振作,杜云乔扭曲着脸,空洞地望着他们,喃喃地说:“……她在录音机上,说了『再见』两个字。”
“我没问你那个!简芬芳现在人呢?”揪住他的衣襟,壬虎摇晃着他咆哮。
晓旸有些被惊吓到,她没看过这么激动粗暴的壬虎。不过,这攸关一条人命,也怪不得他会这么气愤杜云乔的不知振作。她决定默默地待在一旁,不打算开口介入地退开。
“……她为什么要死啊?我都已经和她分手……她还不高兴吗……她到底还希望我怎么做?……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用这种手段逼我?”杜云乔忽然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却像在哭。“你索性把我打死,哈哈哈,这样子我也不用再应付这些烦人的女人了,哈哈哈……”
壬虎见他无可救药,叹口气将他放开,任由他倒坐在长椅凳上。转头对晓旸说:“妳看着他,我去问医生看看情况如何?”
“好。”
时间分秒地过去。
窗外的夜色逐渐被晨曦的薄雾所取代,而经过一番急救后,简芬芳的生命迹象总算稳定下来,意识虽然尚未恢复,但医生宣布她已月兑离险境,可以转到恢复室中观察。壬虎在医生的建议下,决定到病房中陪伴她,以免她醒来后仍存有自杀的念头,再做出什么傻事。
晓旸则一直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凳上,和杜云乔一起。
自从被壬虎打了一拳、说了那段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他始终埋头在自己的手掌心内,不动、不语。连她问他要不要进去陪简芬芳,他也都没有回答。莫可奈何的她,也只好继续看守着他。
说看守很难听,但晓旸知道壬虎之所以要她待在这边,是怕万一简芬芳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连带着杜云乔也要寻死寻活的话就糟了。
幸好晓旸学过一点空手道,要是杜云乔真的抓狂,她会赏他一记手刀让他安分一点的。
“……以前妳曾问我是否相信爱情,对不对?”
在第一道晨光由急诊室的窗口投射到地板上时,静寂的男人打破沈默地说。
“我的母亲,也是自杀死的。”
惊讶写在晓旸的脸上,但她没有回嘴。这种时候,就让想说话的人一口气说个痛快比较好。
杜云乔抬起头,眼睛看着前方,彷佛在看着遥远的那段过往。
“在我上小学六年级时,她和我父亲离婚了,原因是我父亲在外面有了女人。起初刚发现父亲有外遇时,我母亲成天又哭、又闹的,弄得我父亲更是不想回家。我家里就我一个小孩,我爸不回家,我妈就把她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我一人身上。我为了逃避母亲的咳声叹气、连连抱怨,也经常借口学校有事,或是留在朋友家玩,反正可以拖延就尽量拖延回家的时间,就是不想面对我母亲的泪水。”
瞇起眼,他淡淡地描述着父母争吵近两年后,好不容易离了婚,母亲又是如何的自暴自弃,镇日都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根本不管小孩的死活。
有一天因为母亲喝醉,而肚子饿想煮泡面来吃的小杜云乔,不慎引发一场小火警,父亲便以母亲“未善尽监护职责”的理由告上法庭,且争取到杜云乔的扶养权,将他由母亲身旁带走。
“我在父亲身边待了一年,都未和母亲见过面。在我念初中一年级,上学期的某一天,我母亲埋伏在校外等着我。我知道母亲那时候又喝酒了,她蓬头垢面,像个疯婆子似地站在学校的大马路边,拚命地叫着我的名字。当时我没有理她,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救她,她已不像是我的母亲,而像个歇斯底里的陌生人。”
他苦笑着。“不,在当时中学生的我的眼中,母亲更像个地狱来的、纠缠不休的恶鬼。”
晓旸不难想象那种场面。难堪、不耐又惧于他人目光的儿子,无情地对久未谋面的母亲背转过身子。
是苦?是厌?不,那只是一种“不知所措”吧!
“那天晚上我母亲便跳楼自杀了。她在遗书上写着:这是个没有爱的世界,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都不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杜云乔再次埋头在自己的手掌中,哽咽地说:“为什么这世界要有爱这种东西?我痛恨它,我希望它根本不存在!每个人都拿『爱』当成凶器,宰割着自己和别人,践踏着他人的人生。我不需要爱,我只要自己就够了!”
普通人一生面对一次这样的挣扎已经太多,而杜云乔却遇上了两次。同样都是为了得不到他的爱,而自杀的女人。
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女友。晓旸知道在别人眼中,他是运气不好,可是在当事者眼中呢?这是造物者给他的试炼?狮或是无情的戏弄?
“我以为她与我母亲不一样。”
激动的口吻退去,杜云乔摇着头说:“她看来懂事、成熟、贤淑且个性温柔,和我母亲截然不同,有着温馨的家庭味道。她对我告白时,娇羞地红着脸,彷佛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那一瞬间,我想我可以为她,试着去相信爱,不再和其它女人玩着有性无爱的游戏。我发誓我会努力地去爱她,也想让自己相信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