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
头一歪,安麒扯起一边唇角说:“聪明的检察宫大人,我觉得你当检察官一定是不合格的那种。”
又来了,再度想用她的歪理混淆他的思绪。“多谢你对我的工作所作的评断,但没看过我工作情况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论它?不要浪费你我的时间,我还有许多事要忙著处理。”
见他起身,安麒也跟著站起来,双手抱胸说:“不必看我也敢这么肯定地说。因为观察了这么久,我终於得到一个结论——你对『人』的情感有著极大的错误见解。你把它当成是可以用理论控制、可以精密算计的东西。因此你无法想像『失控』是什么样的情况,特别是因为情感失去控制而犯罪的人。”
狄鹏冷冷地斜眸看她。
“我说错了吗?应该没有吧。”安麒没被他恫吓住,笑笑地说。“一个抱持著这种看法的检察官,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他会是个好检察官。”
“拿感情失控当藉口而行犯罪事实的人,难道就有豁免权?”
“不。犯了罪就该接受相对的处罚没错,种种的犯罪,受利益所驱、受所驱、受金钱所驱的犯罪,背后都源自於失控的情感没错。但去分析那是什么样的情感,判断出罪的重量,不也是你们检察官的工作吗?然而你将情感的因素彻底排除,无视於它的存在,很单纯地认定那就是金钱犯罪、那就是犯罪,完全不管犯罪者的心态……那还需要人来当检察官做什么呢?”
安麒瞟了他一眼,继续说:“如果是这样,只要把罪证搜齐,输入电脑,交给电脑去写起诉书就好了。因为同样是人,能了解人的情感,才会交给人来仲裁吧?不是吗?”
狄鹏脸一沈。
不了解人的情感……我吗?
所以那又怎样呢?检察官不过是犯罪的起诉者,需要仲裁的是法官,一个个去追查那些人犯罪背后的理由有何意义?难道要他凭藉著一己的力量,去拯救每一个犯罪者的人生吗?他可不是传道士,没有那种带领大家上天堂的伟大情操啊!
可是……
一瞬间晃过他脑海的,是许多张曾经坐在他面前,坦承自己所犯下罪行的嫌犯们的脸孔——有些是冲动过后难以置信的懊恼,有些是无法接受自己犯罪事实的恐惧,有些是犯罪过后仍处於亢奋的阶段,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彻底空白的表情。
我是否在不知不觉问麻痹了自己的双眼,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每一个人的表情都不代表任何意义,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好。
“对不起!检察官,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听到耳朵都快烂的道歉。
“他是罪有应得的,我什么错都没有!”——虚张声势的咆哮。
“下次我绝对不会再犯了。这次就别起诉我吧!”——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求饶。
曾几何时,这些句子在我耳中成了毫无意义的字句,在我和嫌犯之间筑起一道高墙,我不再去聆听这些言语……
这一点,竟要透过她来告诉我我才发觉?
安麒吐了吐舌头。“讨厌,被你这样闷不吭声地看著,我会头皮发麻耶!丙然检察官的眼神还是很吓人的。好啦,讲回重点,现在的阿鸿可以说是处於失控边缘喔!”
狄鹏蹙蹙眉。“他不会去犯罪的。”
“哈哈,你会错意了啦。我只是想说,他不会听你的,就算你使出强硬的手段带他回家,他也一定会想办法逃出来。结果可想而知,他一个人在外头像个无头苍蝇般四处打探南宫悠的消息,难道会比留在这儿好?”
她耸肩说:“起码在这边还有我和迪渥会照应他,不会让他涉及危险的事。你自己也说了,南宫悠的失踪不是外行人可管的,起码我和迪渥比起狄鸿要有点经验,不是百分之百的外行人吧?”
“你有把握能找到南宫悠?”他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嗯……说把握嘛……还真的不多。要是能查一下车子上的指纹就好了,不过我们这儿可没先进到有那么多设备。”安麒说著说著,眼睛溜到他身上。
狄鹏用没得商量的口气说:“那就交给警方。”
“别这么说嘛!你一定有熟人可以帮忙一下吧?我们也很想去报案啊,可是南宫悠的家人不肯。他们还是坚持那种论调,认为儿子是很单纯地在躲狄鸿。难道你忍心让阿鸿继续煎熬下去?”她双手合十,哀求地望著他。
“免谈,公器不可私用。”
“呐……”她再拉拉他的衣袖。
“我说不行就不行。”
“好嘛……”她再三地挤眉弄眼,不死心地纠缠他,摆明了要和他耗到底。
从头说到尾,长篇大论讲得头头是道,结果目的就是这个?狄鹏再一次地体会到“误上贼船”是哪种滋味。
☆☆☆
“桑检察官,这是你要的比对资料,还有检查的结果。”化验室里的男人将东西交给他后,笑著说:“我真吓了一跳,桑检察官亲自要我帮个忙,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要查指纹啊!像这种小事不是常常在做吗?干么特地说『帮忙』两字呢?”
“不,那是……”将私事带入工作,是过去的自己绝对不会做的,狄鹏也不知该如何启齿说出实情。
“你就是太客气了,桑检察宫。”拍拍他的肩膀,男人回到化验室去。
狄鹏拿著已经化验出的结果,走出这栋专门处理全国各地送来的检体、采样,最富盛名的检验中心大门。
而等在大门外,靠在爱车上的安麒立刻跳起来说:“结果出来了吗?给我!”
在她抢走自己手上的东西之前,狄鹏将它高举过头,强调地说:“只此一次,我再声明一次,以后绝对不许再要我帮你做这种事。”
“我知道啦!你不要像个罗唆的老爷爷嘛,真是的。”
一把夺过资料夹,安麒不管狄鹏一脸气炸的表情,急忙地掀开,当他们兄弟俩不存在似的,认真地研究检验所得的结果。
“呵呵呵。”
坐在车内的狄鸿,失笑地望著他们两人。
“有什么好笑的?”没好气地瞪弟弟一眼,狄鹏并非同意弟弟的行为,只是判断在目前的情况下,他的让步比较不会引起麻烦。
“没有,我只是没看过哥也有这种表情。”打开车门,狄鸿走到车外说。“我们去那边谈谈好吗?哥。”
难得弟弟会想找自己谈,狄鹏心想:天会下红雨吧?
走到大门的另一端,主动说要谈谈的狄鸿,却沈默地踢著脚下的石子,而狄鹏也不去催,给他时间考虑该怎么开口。这是上次失败所换取的经验与教训,他晓得完全不给弟弟说话的机会,也只是将他逼得越远而已。
“安麒姊她……后来有告诉我,妈所说的话……”艰困地开口,狄鸿声音里有丝哽咽。
“是吗?”
“我……我知道自己不孝……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敢说出这个秘密,要不是遇见他……也许在哥哥和爸的眼中,我一辈子都不说还比较好……可是我不想对亲爱的家人撒谎,我也再撒不了谎了……”
狄鸿转过头去,以手背擦著眼角。
狄鹏装作没看到,他知道弟弟不想让他看到眼泪,不想让自己看见他软弱的一面,所以狄鹏选择沈默不语。
“可是妈的那番话,我听了真的好高兴。”抬起一双泛著红丝的眼,狄鸿强颜欢笑地说。“我——还是妈的儿子。”
“笨蛋。”狄鹏伸出手去,毫不迟疑地戳了戳弟弟的头说。“这种事有什么好怀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