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动手术之前要签切结书,你和病人的关系是?"
"我是他的女……未婚妻。"因为前一段婚姻结下的不愉快,徐承海目前和亲人并不热络,包括他的父亲,现在要将人找来,可能会有些问题。"切结书我来签。"
当于晓恋办完所有手续,且找来徐承海的家人,徐承海已经被推入第一手术室。对医师来说手术是漫长的工作,那么对等在外头的亲属而言,则是焦心欲焚的非人考验。
于晓恋根本无法坐得住,除了和陌生的徐家人交谈,并从交谈中感觉他们对这个独立在外的成员不曾因龃龉而间断的关心,其它时间,她都是像个不安的幽魂,徘徊于医院的走廊上,每每望进四周一张张焦虑的面孔,她的心也就跟着寸寸紧缩。而坐上椅子不到五秒,她就被那等待的气氛给逼得几乎窒息。
"于小姐。"当她站起来准备去别处透气时,徐承海的父亲叫住她。
"我到其它地方走走,一会儿就回来,没什么事。"男人上了年纪,不过威严仍在,但他脸上的焦虑,却和任何父母是如出一辙的。
他的家人是爱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么她呢?一想起那夜一别就有可能生死两隔,她就不禁心寒。
走到廊底,站在玻璃窗前,于晓恋呆呆地看着楼下不远处的停车场,脑细胞无一不塞着着令人无措的困惑。
真的,如果人死掉了,那么那些爱与恨,他所执着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根本无意义呀!什么生死不渝,简直狗屁不通!忍不住,她的眼眶又红,握在上臂处的指甲更陷进了自己的皮肉。
"于小姐。"突地,有人叫她,熟悉地。
抹了下眼睛,回过身。"呀,李嫂,你怎么在这里?"有点讶异地问。
"来很久了。"她眼眶也红红的,老泪一下子垂了下来。
"怎么了?"在到徐承海家之前,她也才从湛家离开,在这里遇见她真是意外,何况这里还是医院。
"我家小姐在手术室里。"
"怎么会?我今天早上也才从……"令人惊愕,那也不过是半天前的事。
"你要离开的时候,小姐就藏了把水果刀在身后,要不是先生进来,可能……"欲言又止。"等你走掉之后,先生为了这件事和小姐吵架,小姐本来就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吵架的时候看见先生因为夺刀而受伤,她一受惊吓,就对着自己捅了好多刀,流了很多血,医生说情况不乐观……"妇人哽咽。
上前一拥,拍着妇人的背。"不会有事的。"嘴里安慰着,心头却因为硬添上一桩事,而更加混乱。她细细回想,想她离开时候的情况,想湛季盈对她说过的话及说话时的神情……
终于,她有了一个模糊的结论。
又拍拍李嫂的背。"李嫂,我有几个问题,虽然现在不是问的时候,但是……"
"让我来告诉你吧。"一道低得不能再低的嗓音霍地响起。
***
外头的雨早停了,透过玻璃,夕阳的金黄光晕笼罩了整个楼梯间,而一男一女的身影则沉浸在其中。
"怎么没打电话给我?"于晓恋盯着外面被染成金黄色的矗高大楼。
"是我要李嫂别打扰你,其实在急诊室时,我就已经看到你……"很巧,连医院也来了同一家。停了会儿,他抽了口手上的烟,吐出的烟雾缠绕在光线中,游离成漩涡状,他吹散了那圈圈的漩涡,而后徐然地问:"他的情况怎么样?"没见过他抽烟,但开戒情有可原。"十二指肠溃疡,还有一些并发症。"手术前又做了一些检查,这是医师给的最后诊断。
"工作压力造成的?"徐承海是个企图心强烈的人,他了解。
"是他们家族的遗传病,工作压力是恶化的主因。"徐家的血浓于水,变相地可由此得知,于晓恋眉头深结。谈了十数分钟,话题大部分都绕着徐承海,可却没继续他表明要告诉她的事,视线由逐渐散去的烟圈移至湛良威包裹着纱布的右手掌,她肯定那是和湛季盈争吵时受的伤。
沉默了几秒,她问:"关于季盈的事……"
"关于季盈的事……"很巧,他们异口同声,并面面相觑,只是却不似六年前的第一次或之后的数次那般轻松,于是他们只是唇角一牵,跟着各自挑了目标,又调离视线。
盯着楼下不远处的停车场,他说:"季盈她差点伤了你,我很抱歉。"
"我并没有受伤,谢谢你。"要不是他将她推出门外的话。
"自从我父母在大陆过世之后,她便罹患了忧郁症,在她心里,虽然知道他们已死去,但却不肯承认,只要有人提起,她就发病,那年……她才十六岁。"又抽了口烟。"对她来说,音乐自然是最好治疗,而她也的确有天分,只可惜……那一次车祸。"
车祸?不觉中,湛季盈的话又开始在于晓恋的脑海萦绕。
"那一次车祸除了中断了她的音乐梦,更让她的忧郁症病情加重,有时甚至会有自虐的情况,当然也请医师帮她治疗过,但效果就像你所看到的。"
"所以我要你再带她去治疗,你拒绝。""晓恋,伯母打电话来你要不要现在接?她说要跟你谈和我订婚的事。"屋子里,有人对着外头兴奋喊着。
订婚?不会吧。虽然她也有这个想法,但是妈妈她……居然当着他面前说。哇咧!
"你不进来吗?如果没空,那我跟她聊好了。"一会儿,里头的人又开心补了一句。
"哎呀!"真麻烦!将翻至一半的日记摆上躺椅,她直冲屋内,开始和一母一男杠上。
而这时,阳台上又吹来一阵微风,悄悄将躺椅上的日记本掀至字迹所及的最后一页。
而这一页如果有人能仔细看,一定会发现那最后一篇文章少了一段字,因为,它已让人撕去……
***
此时,越过大半个地球的西欧国家比利时城市列日,正是商店刚开始营业的早晨。
有着铺石地板的小巷旁,一家咖啡馆比其它同业早十分钟开店,所以此刻店里的几个桌,已经坐了数个惯用它早餐的老顾客,以及一名站在柜台刚结完帐的东方男子。
东方男子以英语和一口德腔英语的咖啡馆老板沟通着,大约十几分钟,他带着感谢的笑容将他手上一只提袋中的某样东西交给店老板。
而在走出店门之前,东方男子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并将纸张钉在门口一块供给顾客留下只字片语的布告栏。
他推开店家的玻璃门而后离去,惟留门边的铜铃声细响着,及溜进门的秋风将布告栏上写有各国文字的纸片吹得错落飞扬。
而布告栏角落,他留下的那张纸上,有着两种笔迹,那因时间而显得有些淡去的蓝色原子笔字迹,写着:
再过几天是季盈的生日,选了一条她注意很久的心型项链想送她,我想她应该会很高兴。
迫切想见到她高兴的笑脸,我期待那天快点到来……
苞着是一段铅笔字迹:
收到这条项链,已经过了六年,而交给季盈时,她已不在,我将项链随她入土。
很可笑,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这样地矛盾,有时甚至模不清自己究竟想什么、需要什么,或者究竟爱谁。读了你的日记不下数百遍,可悲地,我却学不到你万分之一的果决。
惟一果决的,是一个月前决定飞来比利时,更在多日前来到它靠近德国的城市列日,因为这里是季盈最向往的城市,也因为她最爱的小提琴家ysaye在这里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