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何纪川。梅姨应该跟妳提过我的名字吧。不好意思,我有点事耽搁,来晚了。”但他还是喜欢那双眼。是因为那双眼嵌在她脸上,还是因为她这个人?——哎哎,别深究了。即使那汪洋般辽远的波浪不见了,他还是喜欢那双眼里的清澈水盆。
“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她不认识他。
“可是,梅姨告诉我是在这里……”他看她摇头,看她随意地挖了一匙蛋糕送进嘴里。“认错人了是吗?”
服务生送咖啡过来。他指着她正吃着的蛋糕。“不好意思,我还要同样的蛋糕,谢谢。”要了跟她一样的蛋糕。
“不是认错人了吗?”她稍抬头。言下之意,知道认错人了,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何纪川先是微微一笑,然后收住笑。决定了,说:
“妳不认得我?对我全没印象是吧。我以前在公寓碰到过妳几次——不过,我也刚搬了。有一次,在某推广中心还碰到妳,妳跟朋友在一起。”
惊愕、诧异,那眸里的表情诚实地表露她的感受。
“我一直都不知道妳的名字。”
她正眼直视他,一点都不害羞,亦不受宠若惊。
“那么,不是认错人了?”
“这样的偶然不会常有,或许也不会再有,我觉得我不能再错过。”他不算是浪漫的人,少有诗人那种罗曼蒂克的情怀,就是少年时,他也没有学做过诗,一直在金融钱财的领域里打转。
那是最“俗不可耐”的领域吧?
她仍看着他,眼里表情并没有特别感动;略歪着头想想,才说:“我叫江明珠。”
“江明珠……”何纪川嘴里咀嚼回味似低喃重复唤着她名字。抬眼笑一下。“妳好像没有特别感动。”
因为这句话,江明珠反倒笑了。“我又不是十八岁,随便人一说就心花怒放。你不会想说你一直暗恋我吧?”
“那倒没有。”
“这不就是了。”拿着叉子的手微微挥动一下,又挖了一匙蛋糕进嘴陧。
服务生送来蛋糕,何纪川也不顾高热量吃起来。男人吃草莓女乃油蛋糕似乎有点……唔,不过,味道不错,虽然甜了一点,还算好吃。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江明珠问。
原来她根本没记着。好吧——“何纪川。何方的何,纪念的纪,河川的川。”
记住了吧?记住了吧?记住了吧?
江明珠点个头,笑了笑。“你有川我有江,还真是巧合。”
她不是企图在说什么或暗示一种缘分或宿命什么的,只是觉得巧合,就是巧合,有点趣味罢了。
“是啊,妳是江,我是河——真的很巧。”
相互对视,笑起来。
“电话?”他掏出手机递给她。
江明珠顿一下,接过他的手机,按了几个号码。然后,将手机还给他。
“电子邮件呢?”他一边查看着手机,存入记忆。
“我很久没用了。”
“在公司总需要用到吧。”
“都是工作的事。”就是说,不用公司的电子邮件帐号混淆私人的事。或许只是因为不想。
“我成天跟电脑打交道,工作的事大部分透过网路。”何纪川笑说:“不用电子邮件也好。不过,如果妳心血来潮,想到了,别忘了发个邮件给我。这样,去到海角天涯也可以联络到妳。”
真要断掉一个联系,有一百种方法也没用。江明珠只是笑,点了点头。
“好。回去我就发给你。”
“成交。”他举举咖啡杯。
“成交?”
竟口误了。何纪川摇头笑自己。“是一言为定。”
总算相识了。
他喜欢那双眼眸里那太平洋似辽远的眼神。那之前,他只是在一旁望着,不想破坏那种感觉;但……决定走向她,“认错”人的那一剎,他心中只想着,这样的偶然不常有,可能也不会再有,他不能再错过——
不能再错过。
有太多事,不抓住当下这一刻,错过了就错过。
他不想、也不愿再错过。
总算那么相识了。
江心明珠……像她那双清澈的眼眸。
第四章
不读圣贤书。
有钱人可以读儒书。
当官的、有权的、有地位的、有身分的,尽都可以读圣贤书,就是她不可、不能、不愿、不读圣贤书。
儒家好诲人当圣贤;圣贤要读儒家书。她江明珠渺渺不起眼的小百姓,又是举足无轻重的“无知”妇孺,既不是圣人也不贤,所以不读儒家书。
说起来,儒家言也不是那么不好啦,其最终目的无非是追求一个安定和谐有秩序的社会。每个人在家庭里、在社会上,有自己的一个定位,然后根据他所在的那个定位做好自己的事,遵守自己那定位的礼的规范,守份,尽自己的责任。
所以喽,听起来好像没那么糟糕,是吧?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人守份尽责,社会和谐祥睦。问题是,这对人性太压抑。万一某一天,某个小女子不安份了,突发奇想,份内的工作也不做了,想当个发明家,想象吾皇万岁一样治理国家——治大国如烹小鲜嘛——那该怎么办?逾越了身分、逾越了她在社会上的那个定位——那就变得不太和谐了。
又所以喽,到后来走火入魔的宋明新儒学给女人干脆订个规范,什么三从、什么四德的,对女人就不太好了,不那么和谐了。
看看圣贤书,再看看女权言,嗯嗯——实在,委曲求全有害健康啊,而且不见得得到应有的安慰或偿还。
想想,女人啊,若说什么都可以委屈、什么都可以隐忍,就是感情上不可委屈、感情上不可隐忍——嗯,应该还要多一条,经济财务上也不可委屈、不可隐忍。
经济的独立,是人格的独立——她嘴角微微一勾,好个陈腔滥调。经济独立是一回事,其实多少女人跳月兑难出的,莫不是情感的依愿,受制约,渴望男人的爱、男人的呵护、男人的疼惜,以所谓美满幸福的家庭为成就;再成功再有事业的女人若是没有家庭子女的,便是失败!所以对感情的事,一再地渴望、一再地隐忍……
想当初她与方立成……他那样对她……
“看什么?”声音由后突然贴近,在她耳边响起。
江明珠吓一跳。合上书,没说话。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差不多快两个月了,他们像这样约着碰面几多次,他时时打电话给她,她也会兴起时,大半夜跟他在电话中聊天聊地聊天气。
“自己的房间……唔,有意思的东西。”何纪川探一眼,笑一下。“维吉尼亚位尔芙是吧?我没读过,好看吗?”
“还好。”江明珠也笑一下,并不反感何纪川的态度。她看什么是她的事,并不需要别人跟她分享或与她一致。
“想好吃什么了没有?”认识了近二个月,见了几次面,她的态度有些淡,但他不急。以前他偶尔撞见几回她与一名男子在一起,想来是分手了吧,男女分分合合十分正常,他从来不问,她也从不问他的“过去”。
甚至,他连她做什么也不问。公司是知道了,他硬拗着要电话。而她,他时时这么“有闲”,她也没问他究竟在做什么。是信任还是淡漠?说信任未免太早,他们毕竟相识还短。说淡漠——嗯,她或许只是不想太刺探别人的私事吧。可是,喜欢一个人,尽避时间的长短,不是都很希望知道、明白多一些对方的事?
喜欢一个人……
啊——
“吃炒饭好吗?今天突然想吃炒饭。”
“炒饭?好。”问她什么,她不会随便说“随便”,让他决定,然后不满意时又生意见。问她什么,她会说她想要的,但也不决断,非那样不可,会征询他的意见。